段英杰
1944年,我在359旅719团政治处教育股工作。陕北的秋天,已经很冷了,早晨上山劳动,耳朵冻得有些麻木,手也冻得发痛。这时候,大家不由得谈论起棉衣的事。有的说:“听说今年要发新棉衣了。”有的说:“咱的棉衣穿了两年,早被山上的黄刺梅和狼牙刺划得百孔千疮,袖子也磨掉了半截,该换新棉衣了。”收工后,大家从司令部打听到今年要发新棉衣,说是旅部费了很大的劲,从敌后搞来的。
大约过了半个月,在一天早上,司令部通知大家:早饭后去领新棉衣。大家听了高兴得很。可是到司令部一看,哪里是发新棉衣哟!原来是每人发一套剪裁好的棉衣布料和三斤棉花,要大家领回去自己做。因为旅部被服厂只有几台旧机器,二三十个工人,他们主要负责给全旅的人员剪裁棉衣,如全部叫工人做,要到明年才能做起,今年就只有瞪着眼挨冻。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就得自己动手了。
听到这消息,大家的反映可就不同了。有些在长期的艰苦生活中学会了缝缝补补的同志,非常高兴,认为自己做的穿上更合身、更舒服,他们很快就把布料领走了。平常很少动针线的同志,又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磨掉了半截袖子的棉衣要换新了。愁的是自己不会做,怎么办?我们政治处的几个同志,一边领布料一边议论开了。我有点发愁地说:“领回去不会做,还不是干瞪眼。”习德茂满有把握地说:“怕啥!有布料还愁没有棉衣穿?”陈湘廷自豪地说:“没饭吃咱开荒生产了小米,没房子住咱打了窑洞,没衣穿吗,咱就动手缝。咱八路军的外号就叫‘气死活神仙’,什么事能难住咱?”我听了这些豪言壮语,大大增强了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决心,表示一定要自己动手,学会缝棉衣。
我把布料拿回窑洞,放在炕上,立即打开布卷,摆弄起来。布料是剪成一块块的,这一块跟哪一块发生关系,我就不知道了。我一边为难地摆弄着布块块,一边叨咕着:“这都是蒋介石‘照顾’咱的,他越这样‘照顾’,咱越能在艰苦的环境下自己动手学会一切。”我刚说完,老陈一步跨进了窑洞,他看一下,立即帮我调整了几块布的位置,并告诉我:先把袖子铺上棉花,再翻过来缝成筒筒,然后再上到肩上。
老陈走后,我立即把袖子的棉花铺上,拿着细小的针,长一针短一针地缝起来。两只袖筒筒从上午一直缝到下午,累得我腰发酸,指头发麻,才算缝成了。
第二天,我吃了早饭,又赶忙动手缝起来。我费了半个上午的工夫,才上好了一只袖子。我把袖筒翻过来,往身上一试,有点不对劲,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撑着,手臂老是放不下来,如果硬要往下放,肩上那一块就被拉得歪歪斜斜的。一摸袖筒,手臂那一截棉花几乎没有了,袖口那一截棉花却一堆堆的。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结果缝了这么一个玩艺。不行,还得再干,自己不会的偏要学会,搞工作就要有这股子硬劲。我把旧棉衣拿来对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缝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棉花往下坠了,同时又上反了面,肩上和腋下都各找错了“对象”了。我急于要把棉衣缝起,马上把袖子拆下来,又往另一个肩上缝,心想这一下可错不了,谁知又把左袖筒上到右肩上去了。拿惯了枪杆和锄头的手,拿起针来真不容易,总觉得轻飘飘的,怪不听人使唤。缝不了几针,心里一着急,手就出汗,出汗以后,针在手里更滑,扎不进去。费了好大的劲,又搞错了。这一下,我可真有点火了,气得把棉衣往炕上一扔,就走出了窑洞。
我一出门,见张文珍从外面回来,我问他,棉衣袖子是怎么上的,他却反问我上得怎么样。我把自己出的“洋相”对他讲了。他用一种同情和安慰的口气对我说:“老段,我看算了吧,别再费那个劲了,我找十二连的文书换工,你为啥不找个人换换工呢?”我心想换工当然可以轻松一点,可是,我不能改变我的决心啦,再说已经缝了一半。于是我对他说:“老张,我不准备换工了,现在不动手,以后还是不会。再说这也是战斗呵,我们要粉碎敌人的封锁,就越要学会这一切呀。”吃完午饭,我正把上错了的袖子拆下来,老习就跑来了。他看了看我缝的棉衣,就一五一十告诉我缝的方法,并且还帮着我缝了几针,那种诚诚恳恳诲人不倦的态度,真叫人感动。他走后,我立刻又缝起来,没等天黑,两只袖子就全上好了。第三天,剩下最后一关——上领子。我认为没啥问题,就拿着领子对齐领口的一边缝起来,缝到最后,领子长了一截没处缝,若扣上领扣,领子就歪到一边去了,于是又返工一次。下午,锁上了钮扣眼,比着钮扣眼钉好了扣子,穿在身上一试,前襟又一长一短,扣子之间还给起来了,结果又不得不把扣子重新钉过。
经过三天的辛勤劳动,棉衣总算缝好了,虽然缝得不好看,穿在身上,心里却感到格外舒服。这时,回味着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心里觉得甜津津的。
在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始终集中胡宗南的部队和西北马鸿逵、马步芳的“马家军”,加上东面的黄河天险,形成四面围困陕甘宁解放区的局面。其中胡宗南集团是蒋介石的嫡系,主力部队有10个整编师、30个旅,约30万人,从南面向陕甘宁边区实施包围。马步芳和马鸿逵“二马军”,均为西北地方封建军阀,曾残杀过红军将士,是蒋介石在西北的帮凶。“二马”共有5个整编师、15个整编旅,合计12万人,负责从西面封锁包围陕甘宁解放区。此外,还有驻榆林的国民党军第22军邓宝珊部及陕北国民党保安团,共有2万多人。后者虽然兵力不多,如果配合西、南两个方向上的国民党军行动,就能威胁陕甘宁解放区的腹地。
为了粉碎国民党封锁解放区的阴谋,延安开展了大生产运动。王震率359旅到南泥湾开荒种地,去实现边区自给自足的愿望。也因为当时解放区被国民党所封锁,所以才有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口号。而我们所看到的《缝棉衣》,就是践行这一口号的最好样板。
文章一开始就写大家对棉衣的渴望。因为不断在山上劳动,发了两年的棉衣早已经破的不能穿了,而陕北大地已经开始冷了。一听说发新棉衣,大家顿时热情高涨。可是,等到大家去领棉衣的时候,却傻眼了。这发的哪是棉衣呀,只是些制作棉衣的材料,几尺布料加三斤棉花。会缝衣服的同志当然高兴,可没缝过衣服的却犯难了。可是,在边区极度困难的时期,在克服了千难万苦突破了敌人的封锁之时,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怕啥!有布料还愁没有棉衣穿?”
“没饭吃咱开荒生产了小米,没房子住咱打了窑洞,没衣穿吗,咱就动手缝。咱八路军的外号就叫‘气死活神仙’,什么事能难住咱?”
两位同志的议论让作者顿时有了信心。不就是缝吗?于是乎下定了决心。并由此产生了“这都是蒋介石‘照顾’咱的,他越这样‘照顾’,咱越能在艰苦的环境下自己动手学会一切”的感想。
可是,毕竟这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对于从未做过衣服的人来说,这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剪裁、铺棉花、翻转、上袖子、缝制、上领子、缝纽扣等,都是要有人指点和帮助的。所以,作者重点介绍了三个方面的事。一是上袖子,一是上领子,再就是上扣子。
棉衣制作中,袖子是最难上的。首先是要把衣服、袖子分别装上棉花缝起来,然后再将衣服的主体和袖子接起来。难就难在这接上。所以,第一次他就出了问题。“往身上一试,有点不对劲,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撑着,手臂老是放不下来,如果硬要往下放,肩上那一块就被拉得歪歪斜斜的。一摸袖筒,手臂那一截棉花几乎没有了,袖口那一截棉花却一堆堆的。”原来,是他在缝的过程中,让“棉花往下坠了,同时又上反了面,肩上和腋下都各找错了‘对象’了”。本应该朝下的,他给朝上了,这样当然是不行的,于是拆了重来。可是,一着急把左右就给弄混了。
这时就有了老张的言论,“换工说”。我给你干你的工作,你帮我缝棉衣。按说这也是不错的主意,大家既没有耽误工作,也达到了现实的效果。可作者就是这种倔脾气,就是要践行“自己动手”的思想,硬是要自己把它给完成了。在他看来,“这也是战斗呵,我们要粉碎敌人的封锁,就越要学会这一切呀。”有了这样的决心和意志,还有什么不可攻克的难关呢?在作者的顽强努力之下,接袖子的难关总算攻破。
然后是缝领子。虽然领子就那么短短的一绺,但他还是返了回工。第一回缝上去的领子,“长了一截没处缝,若扣上领扣,领子就歪到一边去了”。我们平时把最高领导都称之为“领袖”,可见领子和袖子对一件衣服的重要性。袖子、领子安不好,整个衣服就没了型。
完成了这两项“大工程”之后,余下的就是安纽扣了。按说这是很简单的事,可作者却也没有很容易地完成它。缝好后发现,“前襟又一长一短,扣子之间还给起来了”,于是再次返工。
通过自己的亲手实践,总算完成了这样一件看似简单实却很难的工作。这衣服“虽然缝得不好看,穿在身上,心里却感到格外舒服”。为什么会格外舒服呢?因为它是自己亲手所制,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这让作者感到极大的欣慰和鼓舞。因此他感慨地说:“回味着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心里觉得甜津津的。”这种乐观主义的战斗精神,正是我党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是我们战胜一切困难、实现伟大目标的根本保证。
文章很短,层次也很清楚,语言方面都是通俗易懂的口语,所以读起来十分顺畅。这是延安时期的文风,短小精悍,简捷明快,却感人至深,有说服力。
(王海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