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女扫墓记

太行山,岿然屹立在云涛汹涌之中;崇岭绵亘,峻石排空。它,庄严地记录着战士的功勋,历史的荣光。1942年5月反“扫荡”的战斗中,《新华日报》华北版何云等40多位新闻战士壮烈牺牲。今天,左权县人民在麻田镇西山村的西山上立了一座墓碑,纪念烈士。在烈士纪念碑的西边是优秀记者、木刻家、作家华山的墓碑。去年,华山同志病逝,遵照他的遗愿:骨灰撒在清漳河里。可是左权的乡亲忘不了他们的战友、亲人,留下部分骨灰,和伴随着华山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的钢笔、眼镜一同埋在西山上。

今天清明节,华山的夫人、杰出的粤剧艺术家红线女和华山的长女及几位战友同到太行山扫墓。红线女在北京的鲜花店特意制作了一只七彩瑰丽的玫瑰花篮,一路上亲自提来。

红线女和华山伉俪情深、忠贞不渝的故事,我早有所知。一年多来,华山患病卧床不起。凡是妻子该做的事,她都做了;该尽的力,她都尽了。

华山是个坚强的人。他不怕死,然而他不想死,因为他还有许多东西要写。华山患了27年的肝硬化,1984年肝大出血,又得了胸椎严重损伤,下肢瘫痪,胸隔膜下完全失去知觉。只有头脑是清醒的,两只手还有正常感觉。就是这样,他坚持着写。妻子就成了他的眼睛,他的心灵!常常是他写好了稿子,请妻子读读、改改,或者他口述,请妻子记录,整理;最后文章再由他一字一句地斟酌修改。就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在最后的日子里,他终于完成了《我当记者》《谈谈推广普通话》《青青的海罗杉》等几篇作品。为人们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这些作品也都凝聚着妻子的心血。我对红线女说:“《青青的海罗杉》写得真好,概括力强,读着惊心动魄!”红线女说:“另外两篇我也喜欢!”

在最后的日子,华山常常担心有人要抢走他的笔。他总是把笔紧紧地握在手里,甚至睡着了也不松手。妻子看了既感动,又怜惜,便替他缝了一个布笔袋,把笔装上,挂在他的脖子上。红线女说:他的笔,我本来想留下做个纪念;可是,它是他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我就只好让它与他同去了。

我们来到麻田镇的西山上,红线女在新闻烈士墓前献上一束洁白的杏花,鞠躬致意。然后,再把那只鲜艳的玫瑰花篮,放在华山的新坟上。虽然旅途辗转,风尘仆仆,可花朵在红线女一路洒水、精心照料下,色香如故。“玫瑰是美的,更美的是它的香味”。花篮的后面立着两个大花圈,是人民日报、山西日报社等单位同志敬献的。战友们的花束排在花篮的两边,“悼念华山同志——不朽的海罗杉!”的挽条,在晨风中飘拂,红线女拿出照相机,俯身拍照,为了拍摄墓的全景,她的身体差不多俯贴地面。西山村的乡亲正刨土挖坑,在这片墓地的周围栽种柏树。红线女接过铁锨,也在华山的墓旁种了两棵柏树,培了土,浇了水。

离开墓地时,她还频频回首张望,无尽的眷恋有如山下长流不息的清漳河水。来到河边,她把一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轻轻地放在水面上,让它带去对亲人的问候。她口中默默地念叨着:清漳河水和珠江水虽然关山遥隔,但它们终能在大海中相会。

失去亲人的不幸并没有使红线女陷于悲观消沉,她对艺术、对生活的热情仍如一团旺火。在左权回太原逗留的两天,她看了晋剧,和青年演员促膝长谈,交流心得;并接待来看她的朋友、记者,一刻不得空,晚上大家都休息了,夜阑人静时,她一人在灯下伏案写作。4月20日《光明日报》发表的她的散文《插柳岳西》就是在太原时利用一两个晚上写成的,文章尽情抒发了她对巍巍太行和华山无限深情。这纤弱的身躯蕴藏着多么坚强的意志和毅力。华山有知,当会含笑九泉。

19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