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平剧《乌龙院》的同志式批评

延安时期,党对学术研究的方针是“学术自由”,陕甘宁边区政府施政纲领里也有“奖励学术自由”的规定条文。抗日战争和边区建设的现实,需要加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需要各流派文艺家、科学家进行各种研究。当时,延安物质条件虽然极端困难,但是有学术自由的气氛,有民主的生活,大批文艺家、科学家从国内外,历尽千辛万苦,聚集在延安,做出了辉煌的贡献。

欧阳山同志在《双百小吏》一文里说过,“延安文艺座谈会是一次鸣放的典型,那时候虽然还没有提出‘双百方针’来,但是在那个会上,人们可以自由发言,说错了也不会受到行政处分,不同的意见可以互相交锋,毛主席做总结,也没有说要强制执行”。欧阳山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会上做了过发言,会前会后多次和毛主席交谈,他说的是亲身经历。

我当时在延安党中央的《解放日报》副刊做编辑,有机会亲耳聆听毛主席有关文艺工作的教导。有一件事我至今难以忘怀,它体现了毛主席主张和提倡同志式的平等说理的文艺思想。

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后,1942年11月26日和27日的《解放日报》第四版在“平剧研究”的小报头下,发表了尚伯康同志写的题为《“乌龙院”的生活和思想》一文。尚伯康不同意宋江杀阎惜姣,他说:“宋江和阎惜姣的矛盾不是单纯的关于爱情和关于男女关系的矛盾,实际上是一个阶级矛盾,是一个阶级压迫者对被压迫者要使用他应享的特权。被压迫者反对这种特权,要求平等,要求自由,要求从这个压迫者手里解放出来。”尚伯康说,平剧《乌龙院》“是拥护封建道德伦理生活,拥护阶级压迫的社会秩序,拥护强制的不平等的男女关系”,并且提出“这样的剧,是否可以在今天的群众面前演出呢?当然不能”。这种看法,在《乌龙院》初上演时是有代表性的。

《乌龙院》取材于《水浒传》。延安平剧(现在称京剧)院演出的剧本情节大体是这样的:押司宋江买妾阎惜姣,居乌龙院。宋发觉阎与同街张文远私通,对其盘问,阎直言不讳,还大骂宋江。宋大怒,匆匆离去,误将招文袋失落在院中,而袋中却装有梁山泊头目晁盖来信,此信如被阎拿到,后果不堪设想。宋立即转头回院寻找,阎拒不交,扬言要诉诸公堂。宋江被迫将阎杀死。当年平剧院演出时,宋江、阎惜姣与张文远分别由阿甲、方华与朱萍扮演,甚受欢迎。

毛主席在延安是京剧的热心观众,他看过《乌龙院》的演出。读了尚伯康的文章,有不同意见。他将意见告诉解放日报社主管文艺的副刊部副主任舒群。他说宋杀阎主要是因为阎要告官,宋江与梁山泊农民起义军有联系是革命行动,阎要告官谋害是奸细所为,建议舒群请专家写文章与尚伯康商量讨论。

12月17日,《解放日报》第四版发表了张庚写的《谈〈乌龙院〉》的文章与尚伯康商榷。张庚说,读了尚伯康写的《“乌龙院”的生活和思想》一文,“因为是研究平剧的,所以欣然读下去”,“然而读过以后,却使我感到不同意,觉得想说几句话,和尚伯康同志以及爱好平剧的同志商讨商讨”。张庚认为“这其中所着重的,明明是革命与反革命(反叛者与奸细)的斗争”。张庚还说:“虽然宋江与阎惜姣是主奴关系,而当宋江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反叛者,阎惜姣作为一个反叛者的破坏者之时,我们如果还从个人的身份去着眼,就完全看不出斗争的意义了”。张庚的文章是温和的、同志式的讲理,而不是盛气凌人地指责别人的文章,更没有给对方戴什么帽子。

张庚的文章发表后,毛主席告诉舒群,说文章写得好,问题说得清楚,态度温和,是同志间商量问题的态度,文艺批评应当这样写。舒群非常感动,他说毛主席那么忙,日理万机。发表张庚的文章我根本没敢告诉他,怕麻烦他。可是他看了文章,还打电话来谈意见。我想,毛主席的这些意见,我们应当作为对于文艺批评的指导原则遵循。毛主席关心领导文艺工作,将其摆在议事日程上,他经常阅读文艺作品,必要时,还以平等的身份,具体地提出意见,并给予指示。

张庚的文章发表以后,蔡天心和李纶也有评论《乌龙院》的文章寄到报社来,我们认为都有独特见解,也发表了。《乌龙院》的演出,在延安一直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