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管员张瑞书

现在很少人知道抗日战争时期延安《解放日报》与新华社的保管员张瑞书,但是在当时的延安,张瑞书是很有名的,特别是在新闻单位是很受人尊敬的。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张瑞书24岁,是山东省微山湖畔的贫苦农民。没有地种,没有饭吃,流浪到南京也找不到事干,在23元安家费的诱惑下,他与法国人签订了赴法劳动的合同,成为第一批走上远洋运输船的华工。在法国,他拼命劳动,节俭度日,只用两年的时间就偿还了23元的安家费,成为难能可贵的“自由人”。

张瑞书1925年在巴黎参加法国共产党,提高了思想与政治觉悟。他在国内没有学习过,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三个。这时,他每天劳动在12个小时以上,坚持学习中文与法文。在法国劳动与法人接触多,他的法文学得比较好,可以用法文写信,可以读一般法文报刊,还时常为其他受欺压的华工写申诉状并出庭作证。

1936年,西班牙爆发反法西斯战争。法国共产党积极组织共产党人参加国际纵队,支持西班牙人民。张瑞书最早响应,报名参加国际纵队,奔赴西班牙前线,并要求参加机枪连。可是因为他已43岁,经过医生检查,将他分配到第14纵队的卫生队。

在卫生队工作,也是危险而艰苦的。战场上,战斗天天打,伤员天天有,国际纵队的卫生队,“救死扶伤”是不分彼此的。在战火燃烧与子弹纷飞的火线上,遇到伤员,抬上担架就要跑,有时要跑十几公里才有医疗队或者安全的地方。张瑞书后来回忆说,有时跑得心都要跳出胸腔了。在卫生队抢救伤员,张瑞书是著名的英雄人物。

接着,国际纵队提升他担任纵队的军需员。为保证火线上弹药与给养供应,他总是不顾敌机轰炸,亲率卡车出发,指挥卡车迅速前进。一次,一颗炮弹在卡车旁爆炸,弹片炸伤张瑞书的胸部,他捂住伤口,命令卡车继续前进。这是张瑞书第二次受伤。报社的同志请张瑞书谈谈他在西班牙英勇斗争的情况,他总是谦虚地说:“我个人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西班牙国际纵队的普通一兵。当时,参加国际纵队与法西斯战斗牺牲的人好多哪!我挂点儿彩,又没残废,不算什么。只在阴雨天气,有点儿疼痛。现在我们跟日本鬼子打仗,八路军与新四军不是天天有人流血牺牲吗?我们反对日本侵略,为民族独立与解放而战,又有谁怕流血牺牲呢?我们在延安,这是解放区的后方,这里听不到枪炮声,是很幸福的。我们积极工作,发展生产,也是支援前方。”

1937年秋,张瑞书所在的卫生队进行休整,纵队长给张瑞书一天休假,让他去马德里参观。张瑞书说休整时还想做些工作,不想去参观。纵队长坚持要他去马德里。张瑞书走到马德里的大街上,发现在许多墙壁上都张贴与悬挂着他光着头的标准照片。他恍然明白纵队长让他去马德里的原因了。马路上的行人发现张瑞书时,会欢呼着向他跑来,拥抱他,亲吻他,用西班牙语向他致敬、祝福。1938年,国际纵队在法共领导人马尔底率领下返回巴黎。1939年张瑞书回国,1940年入延安中央党校学习,1941年5月党中央创办《解放日报》时,调来当仓库保管员。这时张瑞书已经48岁了。延安尊重老人,对50岁的人,都尊称老,张瑞书虽不到50岁,他到报社工作,大家也称他老,社长博古见他就说:“张老,您好!”开始张瑞书坚辞不受,双手作揖推辞,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有事找他,喊声张老,他趋步向前,答道:“有啥事要办,你说。”

张瑞书对工作极端负责任,他住在清凉山下最大的一孔石窑中。他把床放在靠窑口的一边,在窑里随窑的地形堆放纸张、文具与服装等物,在物品前架起一条长木板,工作时张老站在板里,把领东西的人要领的东西放在板上,办手续,领物品。张老保管的东西可以说是丝毫不差的,有时月终结算,数目稍有不符,他把灯芯挑大,戴上老花眼镜,把领单一张一张核算,物品一样一样清点,不弄清楚他不上床休息。中央物资管理局优待新闻记者与编辑,让他们用煤油灯,每人发一只美孚牌带玻璃灯罩的点煤油的灯,张老管灯管油,他自己坚持在小瓦碟中倒点儿杂油,放根灯草作灯用,严格要求自己。张老只有一点儿特殊,他视力不好,用马兰草纸做整风学习的笔记看不清楚,他要求行政处长批准他一个月用一两张白油光纸订成笔记本。

张老在他窑外贴了四个大字“仓库重地”。上班时间,他在窑里,休息时间他在窑外附近走走,与人聊天,一般不远去。

他管的“仓库重地”是“闲人莫入”的。

张老有一位比他年轻几岁的姓刘的老战友,在中央党校当保管员,是1917年与他一路去法国,1925年一起加入法共,1936年又与他一起参加国际纵队,与他在卫生队共同抬一个担架的老战友,后来又与他一起回国并到延安。老刘同志在星期日常来看他,在窑外没见张老,走到张老窑外喊:“老张!”张老立即出来,锁上窑门,两个人站在窑外聊天。因为老刘是外单位的,他的“仓库重地”内,不能招待闲人。我问张老你这么招待客人多不方便,他说都是老战友了,没有关系,仓库闲人不能进,我的朋友当然更不能进!老刘来时,张老常带他去大门口外边的小铺喝酒。买两碗白酒,一人一碗,站在柜台前,两个人说着喝着,最后咕嘟嘟一口气喝完。这是他们在法国养成的喝酒习惯。喝完酒,老刘回党校,张老回报社。有一次,我问张老:“快吃饭了,你不留老刘吃饭?”张老说:“各人有各人的口粮,各人在各人的单位吃多好,何必在这里开客饭。”我说我们单位灵活,开饭时说有客,多打一份就行了,也不要办手续。张老说:“我不干,老刘也不干。”张老就是这样古板正直。

张老工作认真,但也有灵活性。1943年大生产运动时,编辑部秘书林坚(男)抽去卷烟,他的工作由副刊部的杨思仲、冯牧与我三人兼做。有一次我去领文具,忽然想起来上个月有同志反映稿纸不够用。正犹豫时,张老问:“怎么?有什么不够用么?”我说:“上个月有人说稿纸不够用。”张老说:“这个月你多领点儿。”我说:“要办什么手续?”张老说:“办什么手续?你领多少写条子说领多少就是了,无需办手续。我见你们好几个编辑写稿都是两面写,很节约的,我们办事都实事求是嘛。”

延安的周末与节假日常有戏剧演出,有跳舞晚会,分给张老戏票他都不要,他说仓库离不开人。其实延安是路不拾遗的社会,从没有发生过仓库被盗的事。但他责任心强,节假日许多同志外出,张老在清凉山下巡逻到半夜。

张老把报社当家,报社也把他当家人。他保管的仓库在“七大”以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七大”以后,经过延安整风学习运动,抗日战争的形势好转,报社与新华社的威信增高,各抗日根据地往党中央送金子银子,也有根据地给清凉山送点儿金子。这些贵重的金子都是保管在张老的仓库里。延安撤退时,张老左手每天挎着小木箱,晚上睡觉当枕头。木箱上有绳子绕着张老手腕,日夜不离,人在小木箱在。有人问张老,你手里拿个小木箱干什么?张老说是公家箱子的钥匙,其实主要装的是金子。

1947年,国民党胡宗南部30万大军进攻延安,党中央从延安撤退,报纸停刊,报社的人全部随新华社撤退。这时张瑞书已经超过延安被称为“老”的人的年纪,行军时可以轮流每日骑二三十里路的牲口。张老一里不骑,每日总是跟着驮他保管的物资的几匹牲口走,前后照顾,以保万无一失。

张老保管的金子贵重,我想张老本人比金子更贵重,有张老这样赤胆忠心、无畏无私的共产党人,革命的保管与后勤工作才能有保障,革命才能胜利!

2003年2月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