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魂牵梦绕

从格尔木回到临洮,我被安排进了精简委员会,主要任务就是统计、调查部队里老弱病残的人数,动员说服这些老弱病残者复员。搞这个工作要比在格尔木工作容易得多,但也有一些困难。南方的战士不愿回去,想留在部队,让组织安排好一点的工作,他们摆出的理由很充足。“我们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十几年,为的是啥?为的是全国老百姓过上平平安安的好日子,为的是自己有个好的生活。”他们的要求也不高,只想有一碗饭吃。革命胜利了,啥也没挣下,人也老了,身体也受伤了,让复员或去艰苦的地方工作心里感到不平衡。以功臣自居,摆谱的人不多。不少南方来的战士说:“咱没功劳也有苦劳啊!”真正报名复员的人没几个。只有陕北籍的战士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们没有多大的异议。一是认为部队要保持旺盛的活力,就要吐故纳新;二是认为到地方工作,或回去建设家乡,部队里退下老兵自然而然。因此,他们报名积极,主动提出转业或复员。最关键的是陕北籍的战士,不愿离开家乡红色的土地,也不缺少30亩土地一头牛的生活条件。

起床号响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军里通知召开复转军人动员大会。

我们走进会场,甘参谋长站在主席台上讲了当前的形势,号召老战士到建设的第一线去,然而我的脑子里仍然回想着昨天晚上做的梦。

我梦见自己请了假,骑着高头大马,腰里别着手枪,快马加鞭飞驰在陕北高原回家的路上。一路上,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家乡越来越近了,我的心也跳得更快了。

进了院子,跳下战马。奇怪的是,院子里怎么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我激动地喊着:“妈妈,我回来了!”

家里的人惊奇地跑出门。“来友回来了!”

列生没动,抓着奶奶的手不放。

“他们怎么都跑了?”奶奶问。

列生笑眯眯地说:“来友回来了。”

“真的?我不信!”

我汗水淋漓地走进门,几步冲到奶奶的身边,拉住了奶奶的手。“奶奶,我看你来了。”奶奶病得很重,满头银丝,气若游丝地躺在炕上。她的身边围着儿女孙子们。个个愁眉苦脸,脸上挂着泪珠,守着她咽最后一口气,大家根本不看我这个刚回家的人一眼,仿佛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奶奶口里仍然不停地念叨:“来友——来友回来了没有?”

妈妈早已哭成了泪人,哽咽着说:“婆婆放心,来友回来了。”

列生泪流满面,不停地用手抹泪,不吭一声,她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

“来友媳妇?”她的声音低沉得只有身边的人才能听得见。

“奶奶,我在这儿。”她拉着奶奶的手回应着。

“难为你了,来友一走五六年,书无所信,让你守着。现在还不知道他在不在人世?”

“奶奶,他就在你面前站着哩。”

“你们都哄我哩。”

父亲泪流满面地说:“真的回来了。”

妈妈说:“来友呀,你回来了,奶奶却糊涂了,奶奶一直盼你回来!”

“看来,我恐怕等不上来友了。”奶奶糊里糊涂地说。

我拼命地摇着奶奶的手,泪流满面地说:“我是来友,我真的回来看你来了。”

她似乎清醒过来了,上下左右在我的脸上看,仿佛不认识似的。“你是来友?我咋认不出来了?跟你当兵走的时候不一样了?”

“我是来友,我走了快六年了,长大了。”

“是来友就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奶奶呀!孙子不孝,没好好孝敬你老人家。你的病会好的,我盼你长命百岁。”

“见了你,我也就没牵挂了,人都有这一天。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是七十多的人啦,该走了。”说着说着就合上了双眼。

全家人放开了哭声,我哭得死去活来。

半天,列生才反应了过来:“你总算赶上了奶奶咽气!”

“唉,我对不起奶奶!”我仿佛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痛恨自己不能伺候奶奶几天,而奶奶临终的时候还把我牵挂在心上,一直等到我回来才咽了气。奶奶呀!孙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呀!我哭得更伤心了。

大嫂子劝说道:“节哀顺变!奶奶老了,都得走这一步路。”

“嫂子呀,我后悔死了!”

“这不怨你呀,你当兵走了,没办法伺候她。”大哥也安慰着我。

村里的人都来了,吊唁、料理后事,忙得不可开交。

我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互相问候。

妈妈对我不说一句话,如同陌路人。

我着急地说:“妈妈你不认识儿子啦?”

她的头迈在一边,看也不看我一眼。“你不是我的儿子!走到家门口都不回来看看。要不是你大(爸)主动看你,你把这个家早忘了。”

我慌忙解释道:“部队里不批假呀!”

“不批准我信,为什么不捎话让家里人来看你?”

妈妈说得对,这是实情,我不该拒绝他们来看我。

“我怕你们难过,也怕……”

妈妈不高兴地说:“我们不会拉你的后腿!”

我无言以对……

不久,妈妈也病了,病得卧床不起。

妈妈的身体本来就弱,埋葬了婆婆后,自己也连累带病爬不起来了。妈妈呀,你可不能再走了,你走了,我的罪过就更大了。“妈妈,我回部队申请复员,一直守在你老人家的身边好不好?”

“没事的!我死不了!”

“妈妈,全国解放了,部队正动员老兵复员或专业,我报名复员肯定能批准。”

一家人两眼大瞪地看着我问:“这是真的?”

“真的!明天我就回部队办手续。”

列生说:“回家乡搞建设也一样。”

妈妈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踏上了回部队的路,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猛地,马失前蹄,把我从马身上摔了下来……

啊呀!原来是一场梦。

我猛地坐起,浑身大汗淋漓,泪流满面地回想着梦里的情景。

第二天我就向组织递交了复员申请。

根据兰州军区的指示精神,部队里的老弱病残战士复员,要移交给地方政府安排工作。

段海清,安塞徐家沟乡李家湾村人,他在攻打兰州时也负了伤。我和段海清、贺永宁、郑生喜、康治财、张春喜六个人的复员申请得到了批准。

陕西籍的士兵复员,回本省由当地政府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