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突围负伤

1951年12月23日,四军司令部派出侦察连12人给河州的十一师送作战文件。由李排长带队,我是随班的救护队员。我们一行13人骑着战马从临洮出发,直奔河州火焰山十一师的指挥部。

当晚我们在宁定县兵站住了一晚,24日到了河州。25日下午1时左右,我们刚过了南阳湾,还未到五里铺,突然从树林里冲出100多个土匪,将我和侦察连的战士们团团围住。顿时枪声大作,响彻四野。

李排长忙而不乱,指挥若定。他在马身上下达命令:“我们一定要沉着应战,冲出包围圈,决不能让文件落在土匪的手里!”

我们人人手里有枪,与土匪展开了生死搏斗,专往敌人最薄弱的地方冲。

这伙亡命之徒,把我们当成一块肥肉,不肯轻易放手,拼命地围攻我们。侦察连的战士不愧是神枪手,他们弹无虚发,只要枪响,就会有土匪从马身上栽下来。

我们尽管想方设法,左冲右突,就是跑不出土匪的包围圈。突地,有一位战士中弹,从马身上栽了下来。

我看见一个当官模样的土匪,在马身上指手画脚地高喊:“捉住一个活的,奖励大洋10块!”我的枪口瞄准了他,“啪”的一声,他从马身上摔了下来。正在我高兴的那一刹那,一颗子弹飞来打死了我的战马,我整个人从马身上摔了下来,头碰到了一棵大树上,当场昏了过去……

从那儿以后的三天三夜,我脑海里的记忆一片模糊。我只能回忆起那段时间里的一些片段,但形不成什么印象,对具体的过程一点也连接不起来。我知道自己躺在了十一师医院狭窄的病床上,病房很小,医疗设备简单。我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在那儿生了根。至于11位战士是如何冲出土匪的包围圈,医生护士如何给我治疗、包扎,不停地看我是否清醒了过来,那是我清醒后才了解到的。我躺在病床上动都不敢动,一动简直疼得要了我的命。我只觉得时间在流逝,却觉察不到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的变化,但有人进出房间我全能感觉到,甚至谁说话我也能听出声音。要是谁站在我的身边说话,我也能听清说的是什么,但我不能回答,张一张嘴巴或者动一动四肢,同样不可能。来我房间最多的是女护士,但我感觉到她们着急、不安,议论我七天七夜昏迷不醒,议论与我一块去河州的11位战士拼命地左冲右突,与土匪展开生死搏斗,就是冲不出土匪的包围圈。也议论听到枪声,我方迅速组织部队出发,向枪声响的地方奔跑,一看是土匪包围了解放军战士,立马部署兵力,从四面出击猛打。100多土匪听到背后枪声大作,喊声震天,看到腹背受敌,慌作一团,失去了俘虏小分队的念头,慌忙应对从四面八方杀来的回民支队。

土匪们的阵脚乱了,他们看到我回民支队犹如从四面给他们打了四堵墙,又看到11名小分队的战士有援兵到来,顿时信心倍增,掉转枪口追着打。这些乌合之众,腹背受敌,没了斗志,拼着命往外冲。

小分队的战士如虎添翼,仇恨在胸,哪肯轻易放走这些无恶不作、祸害百姓的土匪!于是同心合力,跃马扬鞭,猛冲猛打,把一颗颗仇恨的子弹射向这伙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只见一个个敌人犹如草捆子一般从马身上摔了下来。没多久,100多个土匪死的死,俘的俘,没一个逃脱。

我休克了整整七天才清醒过来,医护人员这才放下了心。我庆幸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没有被打死。经检查,我的右臂骨折,左腿负伤,头部严重撞伤,造成严重的脑震荡。第八天,我好了一点,第九天,我能说话动弹,不用护士喂饭。不过我当时浑身疼痛,身子不能动,一动伤口疼得如同刀子割。但我能坚持住,咬着牙不喊疼。我当过护士,不知给多少伤员包扎过,能体会到伤员的痛苦!

在十一师医院10多天治疗期间,我疼痛不说,几乎天天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

谢丽丽每天给我端吃端喝,上药,输液,催促我按时吃药。

谢丽丽看上去一点也不漂亮,但聪明热情,服务周到。她一再鼓励我:“小曹,你应该多吃一点,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不会留下后遗症。”

我听了心里很舒服。“谢谢!谢谢你热情周到的护理!”

“不用谢,你也是一个护士,做过很多受人赞扬的事。”

“哎呀!我怎能与你比呢?你是咱四军里的模范护士,你的精神常常鼓励着我们。尤其救那个解放过来的小士兵的命,谁不夸你有一颗菩萨心肠!”

她露出惊奇的神色,问:“你听谁说的?”

“贾保定,他和我们六个人到山西接兵时讲了你的事迹,我们都很感动。”

“这个贾保定,胡吹!”

“一点也不吹,事实完全可以证明你是一个白求恩式的好医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我看你比贾保定还能吹!给我戴了多少顶高帽子?”

“我说的是真话!我一直暗暗地向你学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哄你干吗!你认识贾保定吗?”

“认识,他是咱四军医院的护士。”

“对!他跟我同一天调到四军医院。”我给她讲了我在教导旅时的情况,说了罗元发旅长看到我的个子小,让我当护士的事。

她笑眯眯地说:“你真幸运!亲自受到罗军长的安排。”她突然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在六军干,怎么在四军?”

我洋洋得意地说:“1947年8月,四军刚成立,医疗技术薄弱,野战军从六军抽调了12名医生护士,有我、贾保定、高二香、王魁等。”

“原来如此。”

我刚睡起来,到了吃饭时间。我一看,床边的椅子上放着我所有的东西,既干净又干燥。没有一点血迹,皱痕熨得平平的,我的鞋袜也都刷洗得干干净净,完全可以穿上见战友们。我知道是谢丽丽干的,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谢丽丽把饭菜又给我端来了,谦让了几句,我狼吞虎咽地猛吃猛喝起来。

她提醒说:“慢慢吃,没人抢吃你的饭菜!”

我羞赧地一笑,“习惯了,我常常是这样。”

“那前几天为啥愁眉苦脸?”

“因为有你护理,所以我的心情特别好的缘故吧!”

“少吹捧我!你是英雄,心胸自然宽大的原因吧。”

我细嚼细咽起来,吃得津津有味,觉得好吃极了。

她时不时用眼角扫视我一下,眉宇间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嘿嘿嘿地笑着放下了碗。

“饱了?”

“饱了,这顿饭有味极了!”

有一天,她突然问:“你的布鞋是谁给你做的?”

我惶恐不安,不知如何回答她的提问。据以实情,她会讥笑我小娃娃就结了婚,哄骗她又于心不忍,便模棱两可地说:“是我的未婚妻给我做的。”

她睁大了眼睛。“啊!你啥时定下的未婚妻?那时你才多大?”

我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块红绸子结结巴巴地说:“我当兵走的时候定的,我15岁,她16岁,比我大1岁,我们那儿都定娃娃亲,像我这样的后生还是大龄青年哩!”

她笑得很开心,不解地问:“你两个谈得来吗?”

我无奈地说:“谈啥哩!只要女娃娃样子看得过眼,男娃娃点点头就行了,其余的事全靠大人操办。”

“你的女朋友一定年轻漂亮,手也巧,人很聪明吧?”

其实我的婆姨列生并不比谢丽丽差,我笑着说:“比你差远了,她没有你觉悟高,不像你有火一般的热情。只不过在家庭的压力下我才答应了婚事。”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不满地说:“你不是一个诚实的青年,爱耍小聪明。既然受到了家庭的压力,为什么把她做的鞋一直留在身边舍不得穿?再说,那双鞋做得细针密线,倾注了女人多少深情厚意!”

“她本来针线就做得好啊!”

她命令似地说:“伤好了,回去看看她,要善待你的女朋友!”

“是的!我听从你的安排。”

“调皮鬼!”

由于十一师医院的条件不太好,一个月后,我被送到四军医院治疗。四军医院一般紧挨卫生部,医院的医生护士我几乎都认识,不像在十一师医院认识的人少。不过有个谢丽丽,我一点也没感到孤独。

再说河州的土匪连连损兵折将,激怒了马老五总司令,他亲自带领两个团的兵力,寻找机会与我十一师的主力拼命。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没有想到我十一师的官兵根据军部的安排,也就是我们送去的作战部署,早给这些家伙布下了一个大口袋。

那天,马总司令亲自率领两个团刚走到南阳湾一带,我三团二营就跟他们接上了火,打着打着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马老五恼羞成怒,命令他的部队穷追猛打我三团二营的官兵。

二营的指挥员和战士又虚晃了一枪,紧接着又打了起来。两军就这样打打走走,追追赶赶,把马匪的部队渐渐地引进我军的伏击圈。

马司令以为共军的500多人怕他的5000多人的部队,忘乎所以,趾高气扬地高喊:“一定要全歼这伙共匪,以雪昔日之仇!”

一个参谋说:“司令呀!穷寇莫追,小心中了共匪的奸计。”

马总司令也觉得不妙,忙命部队停了下来。

三团二营的官兵看到敌人有所觉察,向他们发起了猛攻,一颗颗炮弹落在了敌群,一次次的冲锋打得马总司令怒火中烧。他当即重新部署了一下兵力,命令一个团主攻,另一个团迂回包抄,双方又打了起来。没多久,我二营的官兵佯装兵败的样子,落荒而逃,马匪的两个团穷追不舍。敌人上当了,两个团刚一进入我军的伏击圈,我十一师全体官兵仿佛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一团忙扎住口袋,二团从两边打,三团堵住敌人的退路。顿时枪声、炮声、喊杀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土匪的这两个团在我军猛烈的炮火轰击下,瞬间被打得晕头转向,等到我军发起总攻,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了。

“撤!快撤!”马司令边命令边落荒而逃。

来时容易回却难!我十一师的官兵岂肯放走这一群乌合之众!

郭炳坤师长当即命令:“不放走一个土匪,力争全歼!”

包围圈越来越小,土匪两个团的兵力被挤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马总司令成了一只落水狗,他才真正体会到共军的厉害,连忙换了士兵的服装,在他的铁杆警卫连的保护下,凭借树木做掩护连滚带爬率领十几个亡命之徒逃跑了。

兵无将自乱,在一片“缴枪不杀”声中,5000多人的土匪放下武器,乖乖举手投降。

这是对河州地区土匪的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收编、教育、遣返5000多名土匪的工作极为艰难,历时半个多月才告一段落。

杜营长又一次被俘虏。十一师的指战员装作不认识他似的,把他当作普通的俘虏放掉,目的是让他提供土匪巢穴的具体位置。前几次捉放他是让他做瓦解工作,这次因这伙强大的土匪已元气大伤,再不敢轻举妄动。我军有意放他,便于跟踪侦察。

杜营长第八次被俘,是匪巢里的人把他当作见面礼交给十一师的。但他仍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好像我军的座上客。

十一师的首长不会再把这个顽固不化、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罪魁祸首轻易放走了。侦察结束后,立即将其擒拿,交给当地政府举行公开审判。

公审的那天,人山人海。愤怒的群众一起涌向主席台,拿石块、木棍投向杜营长,尽管地方政府的工作人员一再劝说,都维持不住秩序,不一会儿就被砸成了一堆肉泥。

火焰山石窟里的敌人窝里乱了,互相埋怨,自相残杀。他们没了粮食,出去的人有去无回,有的借机逃走,匪巢里的敌人一天比一天少。

马司令如坐针毡,深感大厦将倾,自己也即将面对折戟沉沙的命运……

其实也不用他犯愁,他的手下早已密谋好,要把他当作见面礼交给十一师。

十一师完全摸清了土匪窝巢的建筑构造、组织体系、活动规律,制定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歼敌方案。作战方案采用围剿、堵口子的办法,让土匪没饭吃,没水喝,也没法出来活动。出来一股,消灭一股。同时让被俘的土匪返回石窟,说服动员其他土匪,反戈一击,脱离匪巢。

歼灭土匪的条件成熟了,十一师决定将其一举捣毁。

战斗打响,十一师的三个团按预定路线进入阵地,发起了猛攻。

马司令心里发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共军能找到他的老巢,他声嘶力竭地命令:“给我顶住,不要让共军把洞口封死。”

二掌柜道:“马司令,没必要再挣扎了,还是举手投降吧!”

马司令两眼圆睁,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我毙了你!”他忙着去摸手枪,背后的几个土匪一拥而上,把他绑了起来。

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二掌柜说得心平气和。“不要动怒嘛!我的司令,弟兄们不愿再给你卖命了,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马司令冷汗直冒,面如死灰。“老子死也不投降!”

“你不投降,我们得把你当作见面礼呀!”参谋说着,使了一下眼色。

众匪再次一拥而上,把他绑了个结实,架着走出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