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乡贺永宁

扶眉战役结束后,部队进行了短期的整训、整编。

突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就是见到了我的老乡贺永宁。他见到我,放声大哭,紧紧地抱住我说:“来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是热泪滂沱,泣不成声。“你的命真大呀!别哭,慢慢说,把你在国民党部队里受的苦全倒出来。”

贺永宁是在屯字镇被俘的,那时他正在教导旅一团当警卫员,由于全军覆没,他被敌人掳走,扶眉战役胜利后他才回到了四军。

他哽哽咽咽地说:“我……我、我在阎王那儿走了一遭……”

我庆幸他大难不死。“万幸!万幸!说说你在敌营里的情况,跟咱们的部队对待俘虏一样不一样?”

他抹了一把泪水道:“太不一样了!简直有天上地下的差别!”

“你不会想办法逃跑吗?”我拉着他坐在一根檩子上。

他不紧不慢地说:“说得轻巧!我亲眼看到敌人枪毙了60多个教导旅的战士,更为残忍的是把带头逃跑的同志,用大刀一刀一刀地往死里砍。还给我们指着说,这就是逃跑的下场!我们不忍心看这样悲惨的情景,他们就强迫我们看。”

我愤愤不平地说:“狗日的不得好死!”

他眉头拧到了一块,满脸怒气地说:“我恨不得把那些当官的敌人千刀万剐!”

“你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做没做对不起咱们部队的事?”

“没有!绝对没有!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呀!不会给他们卖命的!”他给我讲起了在敌营里受到的虐待。

“我和几十个战友像犯人一般被敌人押到了一个大院子里,先是拷打审问,然后问想不想在部队里干。只要谁说不想干,就拉出去枪毙。对态度不坚决的用皮带打,打得头破血流仍不停手,直到答应不跑,死心塌地跟他们干才住手。”

“你害怕了没有?”

“我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要问起就说愿意。他们仍然不放心,拉着我们在一块受训,三个月的训练,每天被打得鬼哭狼嚎,没有一天不死人的。我们活着的人在国民党的部队里,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不是吆来喝去,就是拳打脚踢,每走一步都有人监视。发下来的军饷别想拿到手,都被大小当官的人拿走了。”

我想起了在西府大撤退时,我军损失了14000多人。三分之二的战士死在了敌人的枪下或刀下,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幸活了下来。

贺永宁在教导旅是有名的神枪手,到了敌人那里被分到暂编二旅,在一次演习中,他三枪打掉了绳子上拴的三个酒瓶子,得了一个满堂彩。敌班长和排长大为不满,觉得这个家伙一定会被重用,一定会跑到自己的前面,于是处处跟他寻不是,说话冷言冷语,讽刺挖苦。

贺永宁后悔得要死,自己是个俘虏兵,本来就不想出头露面,只不过是不想受他们的气,显示一下自己的本领,没想到烧香引得鬼缠身,反而招引来更大的麻烦。

敌营长是一个酒色之徒,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每天除了执行任务以外,就是搞女人,大吃大喝,不考虑营里的大事。他之所以当上营长,是因为他是个不要命的主,到了战场上,敢冲敢打,得到上司的赏识,团长才让他当了营长。这家伙一下战场,军阀的劣根性就表现出来了,不是打士兵,就是骂百姓。他看到贺永宁的枪法好,人也精爽,是个忠心耿耿的后生,想让贺永宁在他身边做事,如果表现得好,就提拔他当个警卫员。他吩咐手下的人把贺永宁带来见他。

敌班长心怀不满地把贺永宁带到营部。

敌营长正和几个连长喝酒,桌子上杯盘狼藉,都喝得醉醺醺的。

敌营长放下酒杯,在贺永宁的脸上扫来扫去。问:“你想不想跟老子干?”

敌班长忙插言道:“他是一个俘虏过来的共军,恐怕对你不够——”

营长一怔,立马脸上露出笑容。“住嘴!俘虏咋了?他不是人吗?我看他是个忠诚老实的小伙子,不会在老子面前有二心,也不会胡打主意。”

贺永宁看出敌营长对自己有好感,又是个直筒子,没心计的人,只要顺毛毛扒拉,就不会给自己穿小鞋,便装出胆小慎微的样子道:“我想干,不会对你有二心的,就怕你不答应。如果我有不周不到的地方,你随时可以打骂。”贺永宁有自己的打算,给营长当警卫要比当兵强得多,一是不用上战场,二是省得班长和班里的士兵们监视他,受他们的气。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后生!我对你好,你可不要对我有二心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说着把贺永宁拉到桌子旁。“喝!这是咱俩的见面酒。”

贺永宁仿佛是一个受宠若惊的下人,激动地举起酒杯道:“谢谢营长肝胆相照!这杯酒,失礼了,应该我先敬营长一杯。”

营长仿佛觅到了知音,大度地说:“哪里!哪里!喝!”他带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把个班长晾在一边,走不是,站也不是,左右为难。

贺永宁给张台长当警卫,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他做得滴水不漏,得心应手。他跟着喝了杯子里的酒,熟练地给营长和一同喝酒的人杯子里都斟满了酒,举着说:“我是借花献佛,给各位长官敬酒。”

满座皆惊,举着杯子停在半空。

敌营长问:“你是共军的干部?”

他微微笑道:“不是!喝了这杯酒我给你们说。”他先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满座的人也跟着喝了。贺永宁放下酒杯,犹如一个勤务兵,恭恭敬敬地一个立正,身子站得笔直。“我家也是一个广有田地牛羊的富裕户,是被共军拉来当兵的。我父生我们弟兄二人,我是老二。家里常有政府官员来往,我父常常让我陪他伺候。今天我这个小兵越礼了,请各位长官见谅!”这完全是他编出的一番谎话,以此来搪塞喝酒的几位营长、连长,想让他们对自己高抬贵手。

“哈哈哈……原来你小子是大户人家的子弟,难怪与众不同。好!你给我当警卫的事定了!”敌营长对班长说:“你也喝一杯,下去安排一下,让他从今天起就做我的警卫。”

敌班长忍着心中不满,十分难堪地喝了一杯酒,领着贺永宁走出营部。他慌愧地对贺永宁说:“小弟,别计较我。”

“咋能计较你呢?那不是小人吗?”他讨好地问:“班长呀,我是个生人,不了解营里的情况,你能给我教一下吗?”

“当然能。”班长立马改变了对贺永宁的看法,一副献媚亲近的样子,把他所知道的事几乎都说了。营长姓程,叫程飞,四川人。从此,贺永宁一直给程飞当警卫,他慢慢地给营长做起了工作,想拉他投奔解放军。这次打宝鸡时,他动员程飞的营起义,投诚到了我四军十二师。

我听了他的介绍。高兴地伸出拇指夸奖道:“你可立了大功!”

“败将不可言功!”

扶眉战役休整起来后,一野调动了十几个军的兵力,兵进甘肃、青海。这次一野调动的兵力大大超过了胡宗南进攻延安的兵力,而且都是能打善战的能兵强将。

青、宁“二马”,以青海马步芳的兵力最强,我军曾几次与其交锋,都是我军失利,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军兵进西北,必须要走甘肃平凉,才能翻越六盘山,向兰州挺进。

平凉是中原进入西北四省的咽喉要道,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西北“二马”料到我军下一步的进军目标就是自己了。

1949年7月下旬,西北“二马”为了共同的命运与利益,两个面和心不和的主帅坐在了一起,在平凉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付我军的防御办法,研究作战计划,部署兵力。

马步芳身材高挑,瘦骨嶙峋,常穿长袍马褂,脚蹬美国大头皮靴,头戴中国式的礼帽,嘴里叼着烟斗,操着浓重的西北方言说话。他为人阴邪奸诈,处事刁滑,远胜马鸿逵一筹。在这次联席会议上,他把心高气傲、志大才疏的儿子马继援推上了前台,负责指挥平凉阻击战。

宁夏的马鸿逵是个肥胖高大的赳赳武夫,行事说话表现出一派自负好斗职业军人的样子。他心知肚明,跟大权独揽、称霸西北的马步芳协同作战是非吃亏不可的,但做样子也得跟他坐在一块商讨军政大事。经研究决定,以宁夏马鸿逵的部队作为主力,让马鸿逵的一二八军卢忠良、十一军马光宗两个军6个师11万人在平凉以东、以南防守,作为第一道防线,以阻挡我军前进。青海马步芳率部到六盘山下的固关一带待机迂回。

攻打平凉,从中央军委到西北野战军都极为重视,多次研究讨论,认为西北“二马”是两头犟驴拴在一根桩子上,注定是要踢蹶子的。

马鸿逵虽有10多万兵力,但他处处为了自保,没有多少协同作战的精神。

因此,我军立即做出了扫清拦路虎,吃掉“二马”一半兵力的决定。

西野司令部未曾想到马鸿逵似乎突然明白过来,觉察出马步芳这样部署兵力,分明是把自己抛给共军来打,他却躲在固关一带以待机迂回为名,企图保存自己的实力。“哼!马步芳呀马步芳,你想保存自己的实力,让我打头阵,办不到!我虽然没有跟解放军打过大仗,但谁不知道彭德怀的厉害?他的两万多人马,两年内把胡宗南20多万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损失殆尽,躲进陕南的深山密林中。眼下让我的七八万部队对付彭德怀的30多万部队,这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吗?”他马上做出决定,电令一二八军卢忠良和马光宗赶快退守宁夏。

马鸿逵的举动激怒了马步芳,他骂翻了马鸿逵的八十代祖宗。他列举了马鸿逵背信弃义、破坏作战计划、不以大局为重等十几条罪状报告给了蒋介石。

此时的蒋介石已是即将落水的狗,根本调不动马鸿逵。

无奈大敌当前,马步芳没时间、没机会对马鸿逵兴师问罪,只好也将平凉的两万多部队撤到固关一带扼守,平凉成了一座空城。

我军部署平凉战役,消灭“二马”一半兵力的计划只好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