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口头镇

1949年的元旦是耐人寻味的。

毛泽东主席发表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献词,号召全国人民干净彻底地消灭一切反动势力,为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而努力奋斗!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的志气和斗志。经过两个多月的休整,西野根据中央军委统一部队的番号,将纵队改为军,并进行了改编,决心发起春季攻势以歼灭蒲城守敌,相机歼灭铜川、耀县、富平、淳化、大荔之敌。我们第四军的任务是向铜川、耀县的敌人进攻,以吸引敌军的主力西顾,集中一、二、三、六军围歼蒲城。2月19日,春季战役开始,四军首先歼灭了铜川之敌然后进军耀县。24日向淳化发起进攻,敌弃城逃跑歼敌400余人。26日敌急调七十六军二十师、十四师的四十团在朱家庄、口头镇地区转入防御阻止四军继续南进。

2月28日四军到了三原县的口头镇,该镇守敌是胡宗南刚调来的七十六军二十师。

镇子地处渭北高原,离三原县城不足70里。镇子不大,住着十几户人家。镇子前有一座形如馒头的大山,山的四周长满了参天大树。敌营就驻扎在山上。

老百姓听说要打仗,早已举家外出投亲靠友。

战前,军长王世泰、政委张仲良召集十一师郭炳坤师长和十二师师长郭宝珊等到实地观察,研究制订歼灭敌新编十七师的作战计划。

3月9日下午3时,十一师首先用山炮、野炮向敌人的阵地猛轰。炮弹雨点般地落在敌人的阵地上,霎时,山头上树木横飞,烟雾滚滚,火光冲天。炮声一停,十一师三个团从三面向敌人发起了攻击。

十师负责掩护,从东西两面阻挡敌人的援兵,也防止敌人逃窜。

敌整编二十师发现我军包围了自己,利用有利地形,拼命向山下射击,打退了我军数次冲锋。

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敌我双方伤亡很大。

王世泰命令停止冲锋,重新研究部署作战计划。

起先,敌新编二十师听到了刘戡二十九军的覆灭,他们积极加强了工事建筑,努力做出了应对的措施,但仍然处于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的状态,怕如同刘戡一样的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军会来得这样快,打得这么猛。师长诸静亚,早几天就向胡宗南和友邻部队发出了求救信号,以待援兵到来。然而,他向胡宗南和友邻部队发出的求救,如石头沉落大海,有去无回,不见踪影。

胡宗南被打昏了头,他还没有清醒过来,现在口头镇又告急,真叫他顾头顾不了尾。给整编二十师发救兵,哪个部队会去呢?整编二十九军救瓦子街,全军覆没。再调另一个部队去救整编二十师,他们都怕当第二个刘戡。再说邻近的部队不但少,没有多少战斗力,而且也不是共军的对手。调大部队去,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在电话里模棱两可、含糊其辞地答应:“守住阵地,援兵我给你派!”

诸静亚可怜巴巴地说:“司令呀!我们被包围了,不快派部队救急,我们会被包饺子的。”

胡宗南仿佛没了恻隐之心,信口道:“坚持,三天内救兵就来。”

“天呀!还三天?我们连一天也坚持不下来了。”他还准备说明情况,话筒里发出了吱吱的忙音。他气得大骂:“糊涂蛋!不看事实,不关心部队的死活。你让我坚持,我能坚持到三天吗?”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共军铺天盖地而来,吓得魂不附体,在地上乱转圈子。

晚8时许,四军又发起了总攻,这次比上次更为猛烈。

诸静亚再次向胡宗南哭诉道:“司令呀!我师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再不派部队,我们就会全军覆没。”

胡宗南大怒:“坚持不住就撤!”

“这是共军的主力,我们被四面包围,无法撤退啊!”

“妈的!饭桶!世上还有不会撤退的指挥官?”

诸静亚声泪俱下地哭诉道:“真的,我师四周被围得铁桶一般,没法撤退!”

胡宗南摔下电话,瓷瞪瞪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心里盘算:“完了,我的一个师又完了……”诸静亚说的是实情,他的部队真的撤退不了。敌整编二十师的官兵四面全被我军封死,根本逃不出去。何况敌整编二十师本来就是惊弓之鸟,又没有外援,靠自己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安全撤退的。

诸静亚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撤退办法,在没有想出撤退计划之前,他不敢下达命令,怕乱了方寸,自取灭亡。几个参谋也仿佛变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拿不出一点主意。

阵地上的三个团长,没命似地给指挥部打电话,汇报战斗情况,询问仗该怎么打。

诸静亚师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得拿不起电话,信口道:“撤退!”

“怎么撤?”电话里听不到一点明确的指令。

三个团长在阵地上吵开了。他们谁也不想最后撤,谁也不想第一个撤,都想走在中间。走到前头的伤亡大,走在后面的怕被追着打,唯有中间保险。其实他们的算盘都打错了,只有放下武器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

士兵们看到三个团长因为撤退吵开了,不用团长下命令,各顾逃生跑开了。一个跑开了,众人跟着跑,阵地上乱成一团糟。

四军指战员看到敌人向后山树林里跑,紧追不舍。

十师把敌人逃跑的路线封得死死的,冲下来一批,消灭一批。

十一师官兵追上来了,把敌人挤到一个狭小的渠湾里。

王世泰下令停止追击,向敌人喊话:“缴枪不杀!”

顿时满山遍野“缴枪不杀!”“缴枪不杀!”的口号声如同一声声巨大的炸雷,响彻四野。

敌人乖乖地放下了武器,1500多名敌人举手投降,当了俘虏。

诸静亚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对天长啸,慌忙命令随从人员逃跑。

侦察连发现有30多骑落荒而逃,断定是敌人的首脑人物。哪容他们在鼻子底下漏网?于是穷追不舍,拼命追赶。

诸静亚在路上看到派去三原求救的人,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明知碰了钉子,也不去盘问,只是一股劲地跑。

求救的人跟着逃,痛哭流涕地说:“三原的国军不但不发救兵,而且连城门也不给开。”

诸静亚忖道:“完了——党国的气数已尽。”他鼓着士气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吃饭睡觉!”他们确实饿了、累了,一天一夜水米没进,没休息,咋会不饿不累?

他们跑出50多里,看到背后没有追兵,找了一处非常隐蔽的小村庄停了下来。

诸静亚稍做安排,便走进房子,摘下腰间的手枪,倒头便睡。

站岗放哨的人怨声载道,打着呵欠,靠着墙呼呼睡了过去。

做饭的人两个眼皮直打架,浑身如同散了架,忍着疲劳瞌睡抢劫鸡羊,开肠劐肚做饭。

诸静亚和手下人的一切行动,早进入了侦察连的视野,他们决心一网打尽,不让一个残匪跑掉。他们摸进村里,轻而易举地擒获了站岗的敌人,摸清了情况。都惊喜地感觉到逮住了一条大鱼,二十几个战士蹑手蹑脚地下了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敌人的枪,没有一个觉察到。

侦察连甄连长和余占东,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诸静亚的房子,手脚麻利地夺了他的枪,枪口对准了他。甄连长道:“起来吧!诸师长,你睡得好香啊!”

诸静亚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个身,眼皮睁也没睁地说:“他妈的,不要闹,让我再睡一会儿。”说着呼呼睡了过去。他犹如一个醉汉,不省人事,没了任何防护意识。

他二人暗暗发笑,成了俘虏,还盛气凌人。余占东口气强硬地吼道:“诸静亚!快起!乖乖跟我们走!”

诸静亚睡意正浓,糊里糊涂大骂:“再叫老子毙了你!”他倏地觉得不对劲,谁敢直呼老子的大名?睁开眼一看,只见两个手持钢枪、威风凛凛的解放军战士站在眼前怒目而视,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冷汗直冒,忙去摸枕头下的手枪,早不见了踪影,又看墙上的大刀,不翼而飞,他彻底失望了,像一只断了脊梁的癞皮狗,只有挨宰的份儿了,不再做拼死的挣扎。

甄连长看着发笑,命令道:“不要动!举手投降!”

他没了挣扎的力气,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唉——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呼风唤雨的气势顷刻间土崩瓦解……

余占东严厉吼道:“站起来,跟我们走!”

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双手。

在返回的路上,诸静亚耍起了赖皮,不肯走一步。“我走不动,要骑马。”

余占东又气又恨道:“你不走,好!我们用绳子把你拴在马后,让马拉着你走好不好?”

诸静亚歇斯底里、蛮横无耻地大声吼道:“我是师长,不要侮辱我!”

甄连长是个火暴脾气,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不要摆你的臭架子!谁承认你是师长?”

他仍然死乞白赖说:“你们不是不虐待俘虏吗?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余占东的话如同炮弹,脱口而出:“你是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刽子手。我们是不虐待俘虏,但对你就不一样了,得给你一点颜色看。”

侦察连的几个战士对这个盛气凌人的师长不由怒火烧身,想整治一下他,不由分说把他拴在了马后。

甄连长一声令下:“开拔!追赶大部队。”

负责照看诸静亚的士兵骑着诸静亚的马,猛一加鞭,把个高大肥胖的诸静亚拉得直跑。

诸静亚饿着肚子,又是骄横惯了的人,哪里受过如此的境遇,哪里撵得上奔驰的战马,只好拼命地跟着马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四五十里路,累得他气喘吁吁,浑身散架,叫苦连天。

甄连长道:“占东呀,把诸静亚放开。”

“不能放开,让他再辛苦走几里路。”

“首长知道这样,会批评的。”

余占东笑眯眯地说:“他的身体壮实着哩,累不坏。咱们谁也不说,首长咋会知道。你看他,咱问上他,一个是不老实交代自己的身份,还硬摆臭架子。”

等到了四军驻地,诸静亚仿佛像从水里拉出来一般,脸上的尘土被汗水拉出了一道道沟渠,犹如戏台上唱花脸的丑角。

战士们拉着诸静亚走进了军部的院子。

军长王世泰、政委张仲良闻讯后早已笑着迎接出门,见此不由发笑。“诸师长,对不起!让你受累、受委屈了。”

诸静亚羞愧得抬不起头,低垂着脸说:“见笑了!”

王世泰拉下脸,命令道:“还不松绑?你们不懂对待俘虏的政策?乱弹琴!”

甄连长赔着笑脸,解开绳子,拍打着诸静亚身上的尘土道:“诸师长,对不起!让你吃苦了。”言下之意,你如果顺从听话,就不会吃这样的苦头。

王世泰道:“给诸师长洗尘,先吃饭,再备一桌酒席。”

诸静亚仿佛是厨师手里的面团,任由别人拿捏。他甩了甩发麻的胳膊,顺从地跟着后勤人员洗脸吃饭。

诸静亚洗了脸,看到桌子上的饭菜难以下咽,马马虎虎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炊事员笑着问:“吃饱了?”

他站起来,回答的声音如同蚊子在叫,既无奈又无力。“吃饱了。”

炊事员暗暗发笑。“我们的军长政委都吃这样的饭菜,再要吃饭得等到明天!”

他不由一怔,惊讶不解,想坐下来,又觉得丢人。

甄连长领着他到了军部。

军部摆好了接风酒。

王世泰军长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请坐!”

诸静亚仿佛霜打的柿子,软得拿不起,羞得抬不起头。“败兵之将,无颜入座。”

张仲良政委拉着他坐下道:“以后加强学习,改过自新,为人民服务,会受到人民尊敬的。”

第二天,经彭总批准,四军派专人送诸静亚和三个团长去山西接受学习。

口头镇这一战,我军歼敌近15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