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山西接兵

郭师长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利索,只是一个人能下地独立行走,便一再要求出院,嚷着要上战场。院长和医生不同意,他就是不答应。“我的伤好了,你们批准我出院吧!”

“不行呀,你受的是内伤,得再疗养一段时间。”

对于住院、疗养,他好像是在坐牢,动不动就想给人发脾气。

他拍着胸膛说:“我好利索了,感觉不到疼了。战斗任务这样紧,我不能一直住在医院,把床位和医药让给别的伤员。再说,我的心也在战场上,你们不能让我活受罪!”

医生护士就是不答应。他写了一份申请,要我送给纵队首长。

我知道他的脾气,只我劝说是不起作用的,只好把申请送到军部。王世泰看了申请笑了,对李宗贵说:“这个郭疯子,住院也不老实,这又不是割他的头,你看他把出院的理由写了多少条。”

李宗贵道:“我看能出院了,再把他留在医院,会憋出病的。咱请示一下彭总,看他的意见。”

王世泰把电话打给了彭总,彭总同意出院。

郭师长听到我传达的消息,如同大赦的犯人一般,高兴地说:“还是彭总了解我。”

我跟郭师长相处的时间长了,突然分别,真有点恋恋不舍。我和警卫人员在为他办理出院手续时,动作变得慢慢吞吞。

郭师长笑了,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伴随了他好几年的钢笔,递给我说:“小曹呀,不要难过,你总不能希望我一直住院吧?你护理我四五个月了,我没有好东西给你,这支水笔就作为纪念送给你!”

我拒绝着说:“不要!不要!你拿上比我的用处大,好写像《丢鞋》那样的好剧本。”

他命令似地说:“快拿上,用它识字学文化,记下部队里的英雄人物和事迹。”

“好!我一定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我仿佛接过的不是一支水笔,而是一支枪,心里沉甸甸的。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把部队里的英雄事迹记录下来。

他笑了,红润的大脸更好看了,显得精神饱满,意气风发。

从此我把这支“金星”牌钢笔当作宝贝,舍不得用它写字,更怕把它丢了,一直放在我的行军包里。每隔几天就拿出来看看,还在战友面前夸耀,充满自豪地说:“这是郭师长给我的水笔!”

战友羡慕地从我手里接过,看了又看,恋恋不舍地交给了我。这支笔一直保存到了1958年,被县武装部的人要去,说军事博物馆要做文物展览。

1948年11月,荔北战役结束后,卫生部的领导突然通知我去山西河津接兵。我记得到军部集合,一看接兵的人有陈铁忠、贾保定、张春喜、李庆、余占东,由张欢喜排长带队,心里暗暗高兴。或许这是上天有意安排,咋会把我们几个铁杆弟兄安排在了一块接兵!我们一行七人,只有张欢喜是山西人,其余的都是安塞的兵,我骄傲地说:“安塞的人就是了不起,干啥都走在前头。”

张欢喜排长瞪了我一眼。“地方主义!”

我不服气地说:“啥地方主义?你看我们安塞的兵,哪一次战役不冲锋陷阵、冲在前头?”

陈铁忠道:“就是的,这次接兵又打头阵。”

李庆问:“800多人,两三个营的新兵咱们能带得回来?这么多的人路上如何安排吃住?”

张欢喜心事重重地道:“这次接兵任务光荣艰巨,咱可不能出一点麻烦呀!”

陈铁忠嘻嘻哈哈地对李庆道:“你这个人,正愁的不愁,咱不会让地方上的人来护送?再说,打前站的人有小曹,由张排长当总指挥。我当参谋,医生有贾宝定。张春喜、李庆、余占东当营长,再从新兵里选出连长、排长、班长,各负其责,咋带不回来?”

张排长高兴地说:“陈铁忠真有大将风度,咱们真的还得这么干。”

“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陈铁忠骄傲地说。

这时,秋收早已结束,五谷归仓。这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来得早,到处是白茫茫的雪。杨树柳树赤条条的,在寒风里发出“呜呜”的响声。走河津的路并不平坦,大都是山路。我们一路踩着积雪,顶着严寒,每天按60里一个兵站的行程行走。

我穿上了婆姨做的新布鞋,这对我来说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平时每当休整时,我总要偷偷拿出来看看,然后又藏起来。山西路难走不说,还要过敌人的封锁线,鞋穿得不利索不行。

张欢喜开着玩笑问:“小曹,你没探家哪来的新鞋?部队里从来没有发过这样的鞋呀。”

陈铁忠嬉皮笑脸地插言道:“我猜是偷的!”

我反问道:“谁的鞋让我偷?这是我参军时从家里带来的,一直舍不得穿,这次接兵派上了用场。”

贾保定挤眉弄眼地说:“我看这鞋有来头。”

“贾老师不要胡说。一双鞋有啥来头?陈铁忠嘴上可不上锁,爱做小广播,传出去你要负责任!”

张春喜奇怪地问:“你为什么叫他老师?”

贾保定得意洋洋地说:“我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师,在卫生部是我教会他包扎技术的。”

我解释道:“我调到旅卫生部,张建富部长让宝定教我学包扎,所以他就当起我的老师来了。”

张欢喜羡慕地说:“你这人命好,在部队里走的是上层路线。旅长、师长都爱和你打交道。”

“是咱人缘好嘛!”

陈铁忠不满地说:“又吹开了!还说我的嘴不牢。”

贾保定辩解道:“不吹!小曹确实跟首长们关系好,说得上话。你小子不吹,为啥长挨批评?”

张春喜好像突然明白过来。问:“小曹,你是不是有了老婆?”

我装得一本正经,摇着头说:“没有!没有!你快三十的人都没老婆,我一个小娃娃还不懂要婆姨的事呢!”

李庆是河北人,他是个乐天派,极爱开玩笑。“看小曹的神气,一定有了老婆,这鞋一定是他老婆做的。”

我笑眯眯地摇着头。“没有啊?有的话我还怕什么!”

张春喜打趣地说:“那一定是小情人做的。”

“小情人谈不上,不过……关系好一点。我当兵走时,她对我说,你穿上我做的鞋,走路会有精神,心里也踏实。”

张春喜掏了我一拳。“厚脸皮子!将来也是个色鬼。”

张欢喜排长羡慕嫉妒地说:“你的小情人觉悟挺高啊!”

“哈哈哈……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安塞的女人觉悟就是高,从小就能分出好坏。你要老婆,我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当兵的人说不定哪天会死在战场上,把人家女孩子闪在半路上可不好。”

“不说一句好话!”陈铁忠嘟嘟囔囔地说。

我们都不说话了,心里很沉重。

李庆打破沉默说:“不过有个女人真好!知冷知热。”

张春喜道:“小曹我看是吹哩!人家有小情人是个秘密,他却拿上喇叭给咱们吹哩!”

陈铁忠道:“就是的!是糊弄咱们吧?”

我掩饰着说:“还是陈铁忠聪明,一针见血!你们想想,咱们不说说笑笑,走这么长的路多寂寞呀。”

李庆追打着我说:“我还以为是真的,没想到哄我?看我揍你!”

张排长严肃地说:“保持队形!让人看见不好。”

李庆逗着笑说:“张排长,我看你的官还能往高升哩!不像我们排长,一提起女人,好像是老虎,整天拉着一副凶面孔。你跟我们在一块说说笑笑有多好啊!”

这天晚上我们到了韩城,第二天坐船过了黄河。

河津在吕梁山下,离黄河不远。这里的山似乎比陕西的更高,路更崎岖。一眼望见的都是石头山,光秃秃的,很少有大面积的树林。

山西是解放区,到处是一派人欢马叫的景象,我们赶天黑到了河津。一打听,县里的负责人说:“你们要接的兵在吉县,不在这里。”

我们都很失望,明明说在河津,咋会在吉县?到吉县又得多走四五天。我们不能再按每天60里的行程走了,得按120里的行程赶往吉县。

我们在去吉县的路上,感到很寂寞。我提议道:“咱每人讲一个故事,打发苦闷好不好?”

张排长很赞同我的建议。“好!就讲自己或身边的事。”

陈铁忠道:“让贾保定医生讲,他一天跟女护士在一块,说说你谈恋爱没有?”

“没有啊!女护士都看不上咱这个丑八怪!”

张春喜一把拧住贾保定的胳膊问:“你说不说?”

贾保定疼得直叫喊:“我说!我说!”

“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不来硬的不行!”张春喜得意洋洋地说。

我们鼓起了掌。“快说!”

贾保定说:“我讲一个伤员的故事。”

“快讲!不要臭斯文。”

贾保定滔滔不绝地讲起护士谢丽丽的故事。

战场上的怒吼声早已平息,劫后余生。一个身负重伤的敌人静静地躺在刚刚酣战过的沙场上,一动不动地躺着。

战场上,除了伤者的呻吟和濒临死亡的哀伤,寂静得没一点声音。仿佛从骚动喧闹的尘世上,转眼就到了另外一个宁静的世界,他的痛苦难以用言语描述,难以想象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熬过了这个与死神会晤的夜晚。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打扫战场开始了。

谢丽丽例行公务地提着灯笼,跟在担架队和工兵的后面,在战场上来回走动,寻找那些能够被抢救可以运走的人。突然,一个敌人伤员的目光在灯光的反射下,像两颗蓝宝石似地放出亮光,映入谢丽丽的眼中。她走近他的身边,他努力地带着祈求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她带着慈祥的面孔,弯下腰来,踟蹰了一会儿,灯光掠过他的脸庞,她摇摇头便走了,遗憾地留下漆黑,留下这个可怜的人儿,孤独地与死神在一起。

她跟着他们在战场上来回走动的时候,抑制着痛苦的心情注视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她仿佛是一个主宰生命的判官,回转身来,又走到那个伤员面前,又弯下腰来:“我敢肯定,如果这个可怜的人活到明天日落的时候,他就会好起来的。”

工兵、随行的医生都摇摇头,没吭声。

谢丽丽说:“另行处理!先不要埋了。”

于是,她带着一线希望又离开了他。

整夜,这句甜蜜的话萦绕在他脑海里,犹如一滴滴甘露滋润着心田,他嘴唇努力地动了动,吐不出一个字。

他把疲乏的头转向东方,注视着未来的日子。星星熄灭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使得他苍白的面孔也反射出耀眼的光辉。太阳慢慢地爬上天空,他一点一点地注视着。

他想到了将来的生活,踌躇满志,欢呼雀跃,振作精神,直到正午时分。

太阳渐渐地向西倾斜,他需要更大的鼓励,使他坚持到日落。

他想到了遥远的家乡,幸福的家庭,美好的生活,漂亮的房子,美丽的山花,门前潺潺的小溪,清香四溢的果园,门前的树木对着窗子耳语……

“女神说了,假如我能活到日落的时候,我就会看到打开的柴扉,模仿鸟叫。我会沿着林荫路漫步,再到小溪边幸福地畅饮古老的清泉。”

他想到了回到家,与亲人团聚,为家庭创造幸福,创造光明。

“女神说了,假如我活到日落的时候,就能看到父母瞪着虔诚的目光等待儿子的归来。”

他想到了娶妻生子,用强壮的手臂抱着孩子,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想到了……

太阳西沉,星星出来了,闪耀在这位战士心中,使得他双目炯炯。

谢丽丽来了,谢丽丽是提着灯笼来的,也许是第五次来的。

伤员的嘴唇动了,发出低低的声音:“谢谢!是你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你的大恩大德……”他的眼眶流出了泪水。

“我是护士!这样的事太多了,不必言谢!”

贾保定的泪水下来了。

“人道主义!太人道主义了!”张排长含着泪水连连赞扬。

我被他讲的事所感动,顿感羞愧难当,这类事在医生护士面前经常遇到。回想自己参军三年来,也是一个当护士的,却没有像谢丽丽那样对待一个频临死亡的伤员,总认为他们是俘虏过来的兵,手上沾着子弟兵的鲜血。不该呀!都是人啊!

贾保定问谢丽丽:“你救这个伤员时是如何想的?”

她说:“他也是个人啊!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太不容易,他也有父母兄弟姐妹,也有自己的梦想和希望!”

李庆大为感动,流出了泪水问我和保定:“假如我像那个兵,你俩对我怎样?”

贾保定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有啥好法子?无非是包扎,上药。”

我欣喜地说:“对!这是情啊!人间真情!”

陈铁忠不管不顾地说:“要是我,让工兵把那小子窖了!”

“你是不是欠揍?连一个女同志都不如!诉苦大会没有对你起一点作用!”我愤愤不平地说。

张欢喜排长劝说道:“小曹呀,铁忠嘴上说的是一套,他的心跟谢丽丽一样好。”

陈铁忠瞪了我一眼,洋洋得意的样子不可名状,握紧了拳头,跑到我身边,耀武扬威地挥了几下。“你敢揍我?不看看自己的脚手高低?我一拳头下去,就把你打得趴在地上。”

张春喜问:“铁忠,你真的有那本事?”

我说:“铁忠呀,不要自不量力,你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省得在大伙面前出丑。”他不知道我跟康副部长学过好几路拳法,练过武功。

围观的几个战友都想看我俩的热闹,贾保定带头火上浇油地起哄道:“哈哈!两个吹牛大王遇到一块了,要想看出谁高谁低,只有通过比试才能知道。”

陈铁忠被鼓动了起来,目中无人,自高自大地对我说:“哈哈哈……小曹,你拳头大的一个人敢在我面前吹牛,不怕闪了腰?”

“来!我接你几招。”

“那好吧,我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以后就变得乖静一点。”他说着来了一个饿虎扑食的招数。

我一看,微微冷笑,忙而不乱,沉着应对,伸出双拳,来了个黑虎掏心,脚下一个扫堂腿过去,陈铁忠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仰面朝天,重重地倒在地上。

李义开始为我捏着一把汗,看到我把陈铁忠轻而易举地打倒在地,哈哈哈大笑。“铁忠太不经打!小曹没吹牛。”

贾保定嘿嘿冷笑:“纸老虎,骄兵必败!”

“草包虚大汉!丢人!”张春喜唯恐天下不乱,讽刺挖苦着。

陈铁忠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通红,眼里冒血,如同疯牛一般抱着拼命的样子向我扑来。

张排长挡着说:“算了!算了!败了还不认输,不看眼色!”

陈铁忠哪里服气,脸色铁青道:“我不服输,他脚下不使绊子,我能摔倒吗?”

众人又是一阵子哈哈大笑。

陈铁忠再也拿捏不住了,恼羞成怒地向我扑来。他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围着我转开了圈子。

我沉着应战,看他如何出手。

他突地来了一个“老鹰踏兔”,想抱住我的后腰,想抱起我甩倒在地,以雪上次倒地之耻。

我来了一个“野鸡钻膀”,出溜一下从他的胳膊下钻了过去,猛地转身,倏地跳起,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脚落地的那一瞬间,又使了一个绊子,手上用力,把他摔得比上次更惨,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围观的战友们给我鼓起掌来。

陈铁忠躺在地上半天不起来,我忙去拉他,没想到他抱住了我:“小曹呀,你跟谁学的?我要拜你为师。”

“我才不收你这样的徒弟!快起来,赶路要紧。”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他赌气地说。

张排长看了看天,道:“不敢耍笑了,快走!”

他还是牛着不走,直到我答应了他才站了起来。

路上,我讲了跟康副部长学拳路的事,他们才知道我是师出有名。

两天后,我们到了四十里铺兵站,兵站里有一个负责人和一个炊事员。负责人看了介绍信,忙动手打扫房间,安排住宿。

炊事员也不怠慢,端茶递水,就是没有一点动手做饭的意思。

兵站负责人自我介绍说:“我叫钱德有,负责兵站的工作。炊事员叫老邵,有什么要求提出来,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们的。”

老邵坐在凳子上点点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喷云吐雾,烟锅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的,不说一句话,好像忘记了做饭的事。

天完全黑了,接兵的六个人肚子饿得咕咕叫。

张欢喜难为情地道:“老钱,我们还没有吃饭呢。”

钱德有瞪了一眼炊事员。“老邵,赶紧动手做饭。”

“没柴,没水。”老邵噙着烟锅,理由充足地说。

钱德有拉下了脸。“柴在院子里堆着,坡下就是井子,为啥不挑?”

“怕狼!”老邵说得干脆利落。

钱德有苦笑道:“一个大男人还怕狼,不怕丢人吗?”

老邵脸露惊慌之色。“我怕狼才不敢挑水。”

“走!我给你照狼。”老钱说着站了起来。

老邵把烟锅子在凳子上“叭叭叭”地磕了几下说:“拿根粗棍,细了不行!”

老钱拉起了一根碾棍。“怕死鬼!”

“不是我怕,是因为狼太多了。”

我暗暗发笑。“我也去。”说着跳下炕,拉起了步枪。

老邵挑起了担子,我们二人跟着出了门。

天黑无月,满天星斗,四野静悄悄的。

“这里狼真的有这么多?”我问。

老钱道:“真的!狼大白天进村,叼猪咬羊。前面有一个村子,狼就叼走了一个孩子,等到人们救下,娃娃早就没气了。这里的人闻狼色变。徐向前司令员发出通告,谁打死一只狼,奖励20块大洋。”

“有这事?”我问。

“有!徐向前司令员对老百姓的事都管,我们这里就有人领过钱。”

“多打几条狼就发了大财!”

“狼太难打了!它们的集体意识特别强,也很狡猾。”老钱解释说。

我说:“我有点不相信!”

“不相信是你见得少!否则,徐司令员不会出钱动员打狼!”

话音没落,两只狼就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狼!”老邵大喊起来。

我举枪就打。

老钱挡着说:“撵跑就行了,谁要是在哪儿打死它的同伙,它们就会跟哪儿的人不得罢休,整个村子不得安宁。”

狼慢吞吞地走了。

老邵边舀水边说:“是的!打死一只,狼会成群结队白天黑夜上门报复!”

我还是不相信,暗忖:狼是动物,不会像人一样有集体意识,更不要说有强烈的报仇行为了。

老钱亮开嗓门,高声喊道:“狼进村了——狼进村了——大家要注意!”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叫得特别响亮,也传得很远很远。

村子里的狗咬起来了,却不见一只狗去追赶狼,只在院子里狂吠。

有的人家点亮了灯,走出了门,拉着粗木棍,跑到牲口圈门口看。

我跟着老邵、老钱在后边走,握枪的手都出了汗。

张欢喜等几个战士早把柴抱回了灶房。

大家正在吃饭的时候,房子的后墙发出“噌噌噌”的挖动声。

老邵说:“你们听,是狼在挖墙。”

张欢喜放下碗,动怒地说:“走!揍这狗日的!”

我挡着说:“不要动!老钱说了,打死一只狼,整个村子都不得安生。”

张欢喜也是不相信。“狼不是人,哪有这样的意识?”

老邵笑而不做辩解。

我们走了两天到了西坡兵站。第二天刚走了20里左右,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呼叫:“救命呀——救命!”我们飞快地向呼救的地方跑去,转过山峁一看,七八只狼把一个赶着骡子的人围在路边,身子靠着土崖,一手拉着骡子,一手拿着鞭子驱打群狼。骡子身上驮着两捆线麻已掉到地上。

狼一靠近骡子和做生意的人,骡子又踢又叫,狼退在了一边。其余的五六只好像是外围,死死地监视着生意人。

我们几个人高喊:“打狼!”飞也似地赶往生意人被围的地方。

狼群仍然不肯离开,有的来回走动,有的后臀着地,两只前腿直立,仰着头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们,不甘心把到嘴的肉丢了。

生意人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身子软得再也立不起来,“咚”地倒在了地上,跪着磕起了头。“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们救了我一命。”

我忙拉起他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生意人姓杨,有50多岁,家在乡宁城。有妻子儿女,还有一个80多岁的老母亲。天寒地冻,庄户人没活可干。去河津买了几十斤线麻赚点钱,好买过年用的东西,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狼。

我们七手八脚帮老杨把线麻搁在骡子身上,八只狼还是不走,好像跟我们较上了劲似的。

我说:“打这狗日的!徐向前司令员发出通告,打死一只狼奖励20块大洋。咱们几个不信打不住几只狼!”

陈铁忠血气方刚,自告奋勇地说:“我打,打住跟徐司令领20块大洋。”

围着不走的狼群好像看出这些怀着敌意的人瞄准了自己,警惕地站了起来,两眼盯着看。

“叭”的一声,雪地上溅起一尺多高的雪花。狼跳了几跳,安然无恙,仍然不跑,远远地围着我们转圈子。

贾保定夺过陈铁忠的枪说:“看你那本事,连个狼也打不住,当的什么兵?我看还不如我这个护士!”

贾保定连放三枪,没伤到狼的一根毫毛。

张春喜不冷不热地说:“看来咱们没运气领徐司令的大洋。”

张欢喜夺过贾保定手里的枪说:“看我的!”他瞄准了一只站着不动的狼,“叭叭叭”连放了三枪。那只狼跳起、翻滚几下,一跛一跳地落荒而逃。张欢喜叹息道:“狼比敌人还难打呀!”

我幸灾乐祸地说:“还不是枪法没学到手!”

张欢喜道:“是的!通过打狼,说明我们不是神枪手。”

李喜则怒不可遏,掏出一颗手榴弹,拼着吃奶的力气投向围攻的狼群,“咚”的一声,地上溅起丈把高的雪浪。

七只狼知道人多势众,遇上了硬茬便奔跑开了。有一只受伤的狼一瘸一拐跟着跑。没受伤的狼跑跑停停,等待受伤的狼。

我们七个人又气又叹息。

我才相信老钱老邵的话不假,狼既狡猾,又有群体意识。

老杨千恩万谢说:“你们救了我,到了宁城,非到我家不可,我要好好谢谢你们。”

我们笑着拒绝。

三天后我们到了吉县,800名新兵已等候在县城。

回四纵的路上,我们五人带着800多新兵,一个不落地过了黄河,安全顺利地回到了四纵的驻地旬邑。

张欢喜向上级汇报了本次接兵的任务,四纵给我们每人记三等功一次。此时已是1948年的12月。立马就要过年,西野部队已进入休整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