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敌营闹剧

澄城、合阳战役彭德怀打得很不过瘾,按他的本意,是要全歼整编三十六师的。在清点俘虏时,发现俘虏了敌整编三十六师少将张先觉、少将高级参谋李秀连,还有国防部战地少将视察官马国荣,此时彭德怀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便宜了钟松这个老小子!”

再说胡宗南兵败冯塬,让他伤透了心,想起4、5月间“陇东”追击战,让他高兴了一阵子,没想到这次败得这样惨!损失官兵一万多不说,就连国防部的战地巡视官也做了俘虏,简直丢尽了脸,威风扫地。沙家店战役,他曾拍桌子骂了钟松,没想到在冯塬钟松又一次丢人现眼。看来,对这些识管不识调、纪律松弛、各顾逃生,拿皇粮俸禄不作为的东西,不给点颜色是不行的了。他决心用这次冯塬的失败严加整饬纪律。8月24日,他亲自带领执法队、囚车、手铐脚镣,怒气冲冲赶到大荔,召集所有参战部队团以上指挥官,开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冯塬作战检讨会议”。

会议设在大荔中学。那天,整个大荔县城卫兵密布,个个荷枪实弹,虎视眈眈。大荔中学门口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钟松、二十八旅旅长李顿,走入会场时,顿时就感到了一股杀气正向他俩袭来。

果不其然,胡宗南一上台就拍桌子,放声大吼:“钟松,你作为右路指挥官,贪生怕死,指挥无能,着撤职留任,以观后效;李顿,你图谋不轨,不坚守阵地,也不救援三十六师,致使全师损失惨重,着革职拿问,交军法处会审;董文轩(八十二团团长),指挥无能,不配合全旅行动,致使全团孤军覆没,着革职拿问,交军法处会审!”

话音刚落,四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分别上前把李顿、董文轩两膀架起,解除武装,戴上手铐脚镣,连推带拉弄上了囚车。顷刻之间,两名高级军官成了胡宗南“整肃军纪”的阶下囚。

会场上寂静无声,所有军官都屏住呼吸,大家都被开展整饬军纪以来第一次如此杀气腾腾的场面吓坏了。

钟松静静地站在一旁,满脸通红,目光如炬。此时的钟松,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国民党中将的身份,只觉得旅长、师长只不过是胡宗南手中的玩物。打仗的时候,被胡宗南根本就不切实际的命令调来调去;打了败仗,又被他毫无道理的命令剥夺了职务,甚至连性命也不保。

钟松受不了,他一直认定,以前的失败胡宗南要负主要责任,而这次失败,胡宗南作为最高指挥官,同样必须负完全责任。

钟松已完全被胡宗南草菅人命的做法激怒了,他已经顾不了胡宗南的身份,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切丢在脑后,举起拳头重重地击在桌子上,学着胡宗南的样子,大声吼道:“绥署不明敌情就命令部队贸然进攻,致使部队陷入重围,部队陷入重围后又没有得到有效的指令突围和增援,致使整编三十六师损失惨重,这种错误指挥的行为,应该为此次战役失败负完全责任!”

胡宗南目瞪口呆,想不到钟松竟然如此放肆无礼!旋即,他掀翻了桌子,打烂了茶杯,把袖子挽了起来,冲到一个警卫旁,夺下枪,喊了起来:“钟松,老子毙了你……”

钟松也拔出手枪,怒目而视。

会场乱作一团。

裴昌会、罗列、沈策一齐上去把胡宗南高举的枪夺了下来。又让卫兵把钟松拉了出去,一场冲突才算暂时平息下来。

经由此事,胡宗南的权威遭到了挑衅,留下了阴影。他想找机会杀掉钟松,又怕引起混乱,最终妥协,没有杀钟松,只是“革职留用,以观后效”以此警示全军上下。

至此,胡宗南部的军官们人人自危,胆战心惊,与胡宗南离心离德的情绪进一步加剧。

黄麓山战役结束后,胡宗南在陕北成了一条打怕的狗。曾几何时,他气势汹汹地在陕北耀武扬威了一年多,而今被西野部队赶到了南线一带,全部收缩到了陕中,陕北没有一块立足之地。他不得不改变战略战术,在洛河以东渭河以北地区集中了11个军,组成了一个以蒲城、大荔为中心的防御体系,并且把兵力集中于交通要道,其目的一目了然,就是阻挡野战军南下。在胡宗南的11个军里,集中在大荔以北就有十七、三十八、三十六三个整编军,集中扎在永丰镇、寺前镇和大荔城正面20公里、纵深30公里的防御地带上。虽然以城镇及平原村落为据点形成纵深配备,但从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哪怕西野部队在他的鼻子底下唱大戏,只要你不动我,我是不会主动出击的。

彭德怀看到胡宗南如此消极布防,微微冷笑。胡宗南呀胡宗南,你这样纵深布防,各个据点之间间隙不是很大吗?我完全有机可乘,完全可以运用集中主力采取穿插迂回、割裂包围、各个击破的战略思想,歼灭和重创你的这三个军啊!他打开了军事地图,看了又看,接着是微微的一笑,分别在大荔北面的西汉村、李家坡和永丰镇画了两个大圈,荔北战役的作战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

在彭德怀的提议下,西野部队在大荔、蒲城一带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整训,这次整训因下一个阶段的战斗任务走上了平原地带,所以以攻城掠地为主要训练内容。

四纵在蒲城境内进行整训,在彭德怀的提议下,将要举行一次攻城的军事演习。这次军事演习声势大、规模大,惊动了国内外的新闻媒体,他们纷纷要前来观看采访,同时中央军委决定把这次军事演习拍成电影。于是各个师团,日夜加紧训练,集思广益,搞得地动山摇,而胡宗南的部队仿佛成了隔岸看热闹的观众。

关中地方的天气要比陕北热得多,有的地方能种两茬庄稼。当地老百姓的劳动强度要比陕北百姓大得多,春小麦收了还得抢种玉米。

我们四纵卫生部驻扎在蒲城和大荔交界、离唐家堡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这两个县曾是国民党统治的重灾区,村子里的青壮年大部分被国民党地方政府抓了壮丁,家里的农活大都靠老人、妇女和孩子干。然而,这些妇女劳动再忙、劳动量再大,走走路路哼唱着秦腔,见了解放军毫不避让,总是说说笑笑。

在这段时间里,卫生人员是比较清闲的。虽然也要进行战地救护演习,但毕竟没有战士们忙。

我这个收容兵每天能跟当地的老百姓说说话,拉拉家常,享受着幸福的时光。

一天,一个年过花甲、满头银丝,脸上爬满皱纹的老太太,泪眼婆娑地拄着一根柳木棍子向我走来。

我热情地迎上去。“老大娘,您有事?”

她瞪着昏花的老眼,双手拄着棍头,几乎靠近我的脸看了又看,随之呓语般地说:“你不是我的孩子!”说着泪如泉涌,用破烂不堪的土纺布头揩起了眼泪。

“您找儿子?”

“我的儿子让国民党抓了壮丁,一走四五年没一点音信。”她又揩了一下眼泪,两眼盯着我看。“他是我39岁上生的,今年算起来22岁了,长得比你个子大,我天天掐着指头等他回来。你们见的人多,不知见他没见?”

我叹息道:“大娘呀!我们是毛主席的部队,您儿子看来在国民党的部队,我们不可能在一块。即使在我们的部队,成千上万的军人,也不可能认识。”

“我听说在钟……钟什么……的部队里。”

“是不是钟松的部队里?”

“对对对!就是那个钟松的部队。”

我的心里仿佛丢进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钟松几次全军覆没,她的儿子一定战死了,哪有活着的希望!

她看着我半天没说话,仍不死心地问:“我听说钟……钟什么打了败仗,解放军俘虏了他的兵,又听说共产党的军队优待俘虏兵,改编到你们的部队,也是等上了冒问一声。”

我猛地想起了郑生喜当逃兵时,他不是带了两个关中的兵回到了教导旅吗,可惜我没有问那两个兵的姓名,说不定其中就有大娘的儿子。我又立马否定自己的想法,即便是,西府撤退时,教导旅的战士,损失殆尽,哪能活着?哪能如此的巧合?大娘说:“就是冒问一声。”为了安慰她,我也不抱希望地问:“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大名叫金牛,小名叫二喜子。”

我“啊!”地惊叫起来。我隐隐约约听到郑生喜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不敢肯定。

“你认识他?知道他在那里?”

“不认识,不过我给你打问。”

“上天保佑!菩萨保佑!大娘谢你了!”她爬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仿佛突然年轻了十多岁,甩掉了手里的棍子。“走!大娘给你做饭吃!”

我模棱两可,心中无底地说:“不了,我们灶上有饭。我给你打问。”

她强拉着我不放,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又似遇到了亲人。“听话,五年了,大娘哭瞎了眼,等的就是这一天。别嫌弃大娘家里穷!”

我还是坚辞,解释说:“大娘,您不是想早早见到儿子吗?我现在就去给你打问,等打问上了,我一定吃您做的饭。”

她放开了我的手,激动地说:“好娃娃,大娘等着你的音信!”

我飞也似地跑了,看到大娘的满头银发在微风中散乱地飘拂着,犹如干柴似的两只手在阳光下不停地挥动着……

我找到了郑生喜,问起了他收留的那两个“解放”兵。“他俩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队?”

他莫名其妙,脸色突然暗了下来,眼眶里泪水汩汩地流了出来。

我心里一沉,感觉事情很不妙,看来这两个兵已不在了人世。我说了见到金大娘的事。

郑生喜的泪水流得更多了。“一个叫金牛,一个叫魏龙,他两个和我成了生死弟兄,好得像一个娘养的。可叹金牛在屯字镇光荣了,魏龙跑回来了,胳臂上受了伤,给郭师长挑行李,每天郁郁寡欢,极少说话。”

我满腔的希望顿时化作泡影,没法向老大娘去说。“你咋知道金牛牺牲了?”

“我听魏龙说的,详细情况得问他。”

我仍然不死心,万一有奇迹出现,因为那一仗打得太残酷了,一个团的人全军覆没,不过,后来团里被打散的士兵陆陆续续地回来了100多人。

“你能不能把金牛找来,咱们好好问问情况,否则,金大娘盼儿子盼得没有结果啊!”我不抱多少希望,仿佛是自言自语,身上如同压了一座山。

郑生喜道:“再有事没有?没有,我得走了,我们连里的侦察任务十分繁重。”

“快去!”我答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卫生部,心里疙疙瘩瘩,好像做了亏心事,没法儿面对金大娘。

第二天,郑生喜风风火火领着一个战士来了,他迫不及待地说:“老乡,他就是魏龙,详细情况你问他。”

我紧紧握住魏龙的手,“你好!”

“你好!我听生喜说,你见到了金牛母亲,金大娘我不认识,我们两家相距有20多里路。金牛牺牲了……”说着就掉开了眼泪。

“见到了,你敢肯定金牛牺牲了?”

郑生喜道:“你给小曹说说金牛的情况,他不相信咱俩的话。”

魏龙声音低沉地讲起了金牛战死沙场的事。

“那天在屯字镇,我们不明了情况,被数倍的敌人所包围。战斗打得异常艰苦,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啊!全团的人把在宝鸡夺取的枪炮弹药几乎打尽,仍然没有见到援军,看来冲出的希望不大了。罗团长下令:打死骡马,深埋武器,跟敌人拼刺刀,决不投降!拼刺刀的场面太惨烈了,可歌可泣,感天动地!我们一个团打散了,不是牺牲就是被活捉……”

“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们一个连冲出了十几个人,我的胳膊受了伤,保住了一条命。”

“那你怎能肯定金牛牺牲了?”

“我的一个战友说的,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那里没有庄稼,土地被炮弹炸焦了,翻了不知多少遍。到处是弹坑、弹片、断臂、炸烂的脑袋、缠绕的肠子。屯字镇的西南面有一个沟湾,其下有河,沟湾里有芦苇,半人多高,连成一片。叶子上落满了尘土,失去了青翠苍绿的本色。

金牛受了重伤,爬在芦苇丛中,一直躲在那里,疼得不敢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肚子饿不说,腿上和上身多处受了伤,身上爬了许多苍蝇,挥也挥不去。他听到远处枪炮声、喊杀声、部队来回走动声响成一片,他没力气去拼杀,就连站起来也成为不可能。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枪炮声渐渐稀落下来,喊叫声没有了,最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他想起了家,想起家里年过花甲的老母亲。他是独子,是妈妈39岁时生的,一直娇生惯养,把他当作宝贝看待。他是去姨娘家看望姨娘时被国民党的部队掳走的。在蟠龙战役中,他跟魏龙逃离了战场,遇到了郑生喜,三个人一同到了教导旅一团。很快,他得到重用,当上了班长。他记得打宝鸡时,自己跑得最快,打得最为出色,把敌人打得丢盔卸甲,受到连长的表扬。在撤出宝鸡后,一路上敌人紧追不舍,战斗接连不断,频遭敌人的围追堵截。到了屯字镇,倒了大霉,一团被数倍的敌人包围了,打了一天一夜,最后一团被打散了,他身负重伤爬到了芦苇丛中。他又想到了自己的一班人,想到了魏龙,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或许都战死了,或许跑出去了……他发现自己的枪里还有一粒子弹,这可是一粒救命的子弹,万一遇到敌人,拼不成刺刀,也能消灭一个敌人。

芦苇丛在动,有节奏地动,有什么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地向自己爬来。啊——不好!芦苇很密,他看不清是谁,也分辨不出是敌是友。因为他两个人的脸上、身上全是泥浆、尘土,分辨不出衣服上的颜色,二人近在咫尺,就连脸色也分辨不清。二人对视着,只有眼睛在动,谁也不说话。仿佛这里不是角斗的地方,如同在演戏,听到的只是急促沉重的喘息声。

金牛不想死,脑子里千回百转,他希望出现蟠龙山麓遇到郑生喜那样的情景,敌人成了朋友,二人再联手走出屯字镇。总之,他恐惧到了极点,两人的枪口互相指向对方,距离不足一尺,都想扳动枪机,但谁也不想自报家门,等待……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好像凝固住了。

他二人好像都留恋这个世界,都有好多需要关心的人和事要处理,觉得这样的死太不值得,太没意义,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扳动枪机同归于尽。

眼光看得久了,两人的脑袋变得模糊,又变得清晰;变得很大,又变得很小;变得很近,又变得很远……

太阳渐渐地毒热起来,两人的神志开始恍惚,好几次他们的面前,突然翠绿一片,火红一片,金黄一片,漆黑一片……

对方突然笑了,扔下了枪。

金牛想扳动枪机,猛地想到了郑生喜就因为错误地领会了魏龙弟弟投降的意思,而干出了一辈子后悔的事!他也把枪丢在一边。

突然,一颗罪恶的炮弹落在了他俩的身边,两人的身体瞬间飞上了天,这一切被另外的一个战士全看在眼里,这个战士就是我的战友、金牛班里的战士贺春。魏龙讲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小曹,我想面见金母。”

我的心比刀子剜了还难受。低沉失望地说:“唉——你们见了面能有什么用?更会给金母增加悲痛!我现在没法儿面对金大娘,不知道怎样回答她儿子的事。”

郑生喜忙插言道:“魏龙说了,他想给金大娘做儿子。”

我睁大了眼睛,不相信似地看着他。“这怎么可能呢?那你父母咋办?”

魏龙的泪水下来了,哽哽咽咽地说:“我的家在山那边,现在被国民党的部队占领着。我打听到了,二老都不在世了……”

我跟着他一起哭。

“我们是生死弟兄,我给金母做儿子,给她养老送终!”他说得十分慷慨、肯定。

郑生喜担心地说:“小曹,我就怕金母不接收他做儿子!”

谁知道金大娘是怎想的,我心里没有一点底,为难地说:“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想了一夜。”

我仍然高兴不起来,“你想的做的都好,但金大娘听到儿子牺牲了,定会哭得死去活来,咱们怎给她做思想工作?即使你突然提出给她做儿子,她的思想也有个接受的过程。”

他两个也都十分为难,想不出安慰金大娘的办法。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们三个心里沉甸甸的,呆呆地站在地上不说话。

半晌,魏龙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这事还得你想办法去安慰金大娘,做好她的思想工作。”

我想起了金大娘满头的银发、渴望的目光、频频向我招手的情景,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眶。“看来,我们现在不能急于面见金大娘。”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魏龙说。

最后,我们约定第二天见面。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脑子里一直思考着怎样给金大娘做思想工作的事,仿佛欠了几辈子人情债似的。眼前不停地出现金大娘痛哭流泪的情景,也出现高兴地认儿子的事,最终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突然,我想到了找卫生部张建富部长,看他有什么好办法,不一会儿,我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找到了张部长,“报告!我有事向您反映。”

“啥事?”

我把金大娘和魏龙认母的事前前后后一股脑儿都给他说了。

张部长哈哈大笑,“好事!太感人了。”

我犯愁地说:“我不敢面见金大娘,怕她听到儿子牺牲了,哭得死去活来。你看有什么好办法?”

“这事还真的难办!”他想了一会儿说:“等魏龙来了,我领你们去见金大娘。”

我肩上如同去掉了一座大山,如释重负地说“是!”

吃过早饭,魏龙如约而至,我给他说了张部长的意见,他高兴得直点头,“这个主意好,首长就是比咱会想问题。”

我领着他二人见到了佝偻着腰的金大娘。

“大娘,我们看你来了。”张部长首先开言。

金大娘露出不解的目光,激动地望着两个陌生人,“啊!是小曹你们?”

我忙分别介绍了他二人说:“这是我们的首长,这个是你的乡党魏龙。”

金大娘睁大了眼睛,啊——了一声,“是长官——”

“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

魏龙忙接过话茬,自我介绍说:“我是八岔口人,跟金牛是拜把弟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原来跟我在一个连当兵。”

我们根据早已商量好的口径配合着说。

金大娘似乎忘记了招呼我们坐下,着急地问:“金牛没来?”

张部长道:“没来,他不跟我们在一个部队。”

我忙做解释:“大娘呀,战事吃紧,他一时半刻回不来,等这次战斗结束了,他会回来看您的!”

魏龙道:“我跟金牛是拜把弟兄,他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

此时,金大娘才高兴地记起了招呼我们坐下,忙着要给我们做饭。“看我老糊涂了,高兴地跟你们拉话,把给你们做饭的事也忘了。只要我的金牛还在部队里干,迟见早见一个样。”

张部长忙挡着她说:“快不要做了,我们都忙得很,只能抽出十几分钟看您老人家。”

我的泪花儿不由得往下掉。“别把吃饭的事记在心上,我们确实很忙,下次我们都来吃您做的饭好不好?”

魏龙从身上掏出四个银圆,递给大娘说:“妈妈,这是金牛的一个,这三个是我们每人一个。”

“金牛的我要,你们的我咋能要?快收起!”她收下了一个,其余的三个硬往魏龙手里塞。

张部长作别道:“收下吧!这是我们看望您老人家的一点心意。我们都很忙,现在就得走。”

金大娘到这时还没有听出魏龙叫妈妈的用意,挡着张部长说:“不行!我早给小曹答应过做饭吃,你们来了,比见到我的金牛还高兴,不给你们吃点饭,我死了也不安心!”

魏龙硬是把钱塞给了金大娘。“妈妈,我的父母都让国民党给逼死了,那里至今被国民党反动派占据着,我回不了家,我就认您当妈妈。”

金大娘觉得我们的话里有话,顿时脸色大变。“我的金牛莫非……”

魏龙哭出了声,“咚”地跪在了地上。“妈妈,他牺牲了!我就是你的儿子呀,您收留我吧!”

金大娘哭出了声,抱着魏龙,老泪纵横,大义凛然地说:“我认你!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事!”

张部长没有想到金大娘会有这么高的觉悟,激动地说:“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都是您的儿子!魏龙,你陪大娘说一会儿话,我得走了。再见!”他说着走出了门。

魏龙点头答应。

我也跟着走出了门,“大娘,再见!我会来看您的。”

魏龙扶着大娘走出门,金大娘挥舞着手说:“你们忙打仗的事吧!一定要来,我等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