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奇袭宝鸡

宜川战役结束后,冰雪开始融化。

彭德怀、许光达、罗元发、徐立清等领导在宜川城里走了一圈。战场已基本打扫完毕,城墙上被轰开的口子也正在修复中,大批大批的俘虏正集中在一起接受政策教育,缴获的物资、弹药已如数造册登记,准备分发到各个部队。彭德怀看着战役后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是高兴,说说笑笑迈开大步回到野战军司令部。

张宗逊、赵寿山都在,见彭总搓着冻红的双手进来,忙叫警卫员生上一堆火。

张宗逊递上一把凳子问:“情况怎么样?”

“很好!但要注意纪律。”彭德怀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我看呀,咱们应该乘士气旺盛扩大战果。”他径直走到地图前,指着渭河以北、洛河两岸20余县的广大地区说:“你们看,这么一大片地方胡宗南只据守几个重点城市。整编十七师守着孤城延安,新组建的整编六十一旅守着洛川,整编一三五旅、暂编第二旅、新编第九旅、骑兵第二旅分散守备着铜川到咸阳和西安以东铁路沿线,黄龙山麓的黄陵、宜君、澄城、韩城石堡等这么一大片土地只有三个保安团和各县的保警队守备。我想趁裴昌会兵团从豫西抽身回援之前,一、四纵队南下,发起黄麓山战役,进攻黄陵、宜君;三、六纵队向洛川挺进,准备围城。这样就把延安的整编17师甩在外头。洛川得手后,几个纵队一起北上,吃掉整编17师。这样我们就放心大胆地出击关中了!你们看怎么样?”

张宗逊激动地道:“好啊!没问题。胡宗南这次在宜川伤到了内脏,现在动弹不得。他以前了解我们一定会休整,这次也会这样想,我们连续出击,可杀他个措手不及。”他当场表示:“彭总呀,我率一、四纵队南下,配合二纵队行动,你看怎么样?”

“好啊!副司令员亲自带队,再好不过!”

张宗逊想起去年出击陇东,在西华池损兵折将牺牲了1300多士兵,被彭总几乎骂死,这次一定要挽回面子,打个漂亮的仗让彭总看。“好!我现在就命令一、四纵队出发,你还有什么指示?”

“没指示!没指示!一定要注意党的城市政策啊!”

“请彭总放心!”张宗逊说着转身走出野战军司令部。

3月5日,一、四纵队在张宗逊副司令员的带领下从宜川出发。驻守崾岘镇的敌整编二十四旅七十二团、整编一三五旅四〇四团和驻石堡的陕西保安第一团,听说张宗逊带着两个纵队来了,立即收拾行囊就往黄龙山区跑。驻扎在甘泉、富县的敌第三十四团和保警队闻风而逃,收缩进了延安城,配合一、四纵队的延属军分区部队和游击队没费一枪一弹收复了甘泉、富县,切断了延安和洛川的联系。10日,一、四纵队攻下了宜君,切断了咸阳至洛川的公路。

王震带领的第二纵队占领了石堡,8日西渡洛河,向白水、蒲城推进,10日攻下了白水,前锋已达蒲城附近。

三、六纵队9日完成了对洛川的包围,把洛川外围敌人的几个据点扫了个精光,守敌纷纷跑进洛川城。

没过五天时间,野战军就把黄龙山麓搅得天翻地覆、天昏地暗。

胡宗南还没有从宜瓦战役的失败中回过神来,各地求救的电报如雪片般飞来,顿时吓得冷汗淋漓,没了主张。他忙电令裴昌会兵团:“不惜一切代价,驰援洛川。”

洛川是胡宗南丢了蟠龙之后重建起来的一个物资供应基地,地处咸榆公路必经之地,北面是延安,南面连接着咸阳和西安。其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在当时的情况下,是胡宗南部队的生命线。

裴昌会比胡宗南冷静得多。他把师长、旅长召集到一起,反复研究救援方案,敲着桌子说:“我们一定要吸取刘戡的教训,不能再重蹈他的覆辙!”

守备洛川的国民党整编六十一旅副旅长杨荫寰凶相毕露,自己用重机枪对着城门口,对城外守军的逃兵来一个杀一个,边放枪边说:“给老子逃!你逃老子就打死你!”外面的逃兵进城被打死,没进城的被我军消灭。这一招还挺管用,城里的敌人被逼上了绝路,顽强地抗击我军的攻城。我军打到15日,彭总看到敌人拼上了老命,我军的伤亡也很大,改变了打法,采用了打援的办法,准备消灭裴昌会的几个援军旅。结果这条老狐狸就是不上钩,走到蒲城不动了,任凭我军怎样攻打洛川,他的先锋部队三十六师二十八旅、一二三旅住在蒲城寸步不离,按兵不动。

从3月10日起,天又接连不断地下起了大雪,一直下到20日。彭德怀不得不改变战术。他走出窑洞,在雪地里站了半个多钟头,等到进了屋子时,身上披着厚厚的一层雪,一个新的作战计划在他心里形成了。

以上这些情况我都是听伤员和部队里的人说的。在下雪的这十多天里,我待在四纵卫生部,整天无所事事。

3月15日,卫生部的领导召集全体人员开会,说洛川久攻不克,围城打援不成,准备向新的地方开进,要求大家做好出发的准备。卫生部的领导讲了三点:第一,准备进攻西府;第二,敌人的援军估计不会到,我军要向新的地方开进;第三,马家军最近也不会来捣乱。这样我们可以解决吃饭难的问题,也可以相机夺取敌人的陕中县城或敌人的物资库。听到有饭吃,战事少,卫生部的工作人员都很高兴。我是个小护士,连西府在哪里都不知道,如同一个陀螺,由人拨打。当时只是高兴,心里想那里肯定比陕北富足,天气也暖和。

1948年3月15日,我们踏着皑皑的白雪从马兰出发,一路上所向披靡,仿佛狂风扫落叶一般,把沿路的敌人打得鬼哭狼嚎。16日,四纵打下了一个叫作口头镇的地方。从18日起,我们占领了扶风,又占领了绛帐车站和文殊镇,掌握了扶风东南的绛帐到宝鸡以东底垫之间100多里的铁路线。四纵到了这里,做了战前动员,与六纵联手准备拿下宝鸡。我们听到宝鸡物资补给站的物资堆积如山,人人雀跃,个个欢呼。我想,攻打宝鸡成功,这对于物资不足的西北野战军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好事,定会像打蟠龙那样取其弹药武器,补充我军的不足。左路军把奇袭宝鸡的任务落实给了四纵。

四纵制定了奇袭宝鸡的作战方案。十二师奇袭,十一师接应,十师做掩护,我被抽调做了随军护士。

这次行动是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

奇袭宝鸡,首先要拿下麟游县罗渠镇,因为那里驻守着敌暂编第二旅的一个团。只有歼灭这个团,既吸引了敌人的视线,又能更好地掩护十二师奇袭宝鸡。

拿下罗渠镇的任务,四纵落实给了十一师。十一师师长黄龙斌与政委高维嵩、贺兴旺等经过仔细观察地形后,打算利用原始森林做隐蔽,摸进敌人的前沿阵地,然后发起攻击。

4月下旬,十一师二团一连在大雾和原始森林的掩护下,偷偷摸进了罗渠镇敌人的前沿阵地。

三颗信号弹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在罗渠镇上空闪耀。

霎时震天动地的炮弹在敌人的阵地上炸开来。

十一师二团一连发起了强攻。

敌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军包围了自己,顿时慌作一团,拼命还击做垂死的挣扎,妄图冲出包围圈。

战斗打得异常残酷。一连的战士把一颗颗手榴弹投进敌人的碉堡射击眼里,机枪变哑了。

敌人一次次地往外冲,被十一师挡了回去。包围圈越来越小,敌人如同困兽,拒不投降,双方展开了白刃战。两个小时过去了,敌人溃不成军。敌暂编二旅的一个团长命令部下:“抵住!援军马上就到。”他在电话里拼命地向胡宗南求援。“胡长官呀,共军炮火猛烈,我们抵挡不住了。”

“抵住!哪怕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抵住!”胡宗南命令道。

尽管敌人极力呼救,拼命抵抗,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

战斗到了白热化。

太阳升到了当天,战斗结束了,歼敌1000余人。

敌暂编第二旅来到了罗渠镇,十一师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十二师行进到了离宝鸡不足40里的地方。

奇袭宝鸡,十二师进行了一次强行军。一小时就跑了40里,两条腿跑得比汽车轮子都快,创造了我军步行的最高纪录,列入史册。

宝鸡是进入四川、西藏、青海、甘肃的必经之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捣毁这个物资补给站,无异在给胡宗南的心脏上猛插了一刀,既动摇了其军心,又使其部队头尾不能相顾。

宝鸡物资补给站,建在十分隐蔽的山崖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进出的车辆和人员盘查得十分严格。军火库是依着山崖开挖出的山洞,被服、食品库是水泥钢筋建筑的。三面围墙有一丈多高,上有铁丝网。

十二师经过周密部署,猛地发起了攻击。

宝鸡补给站驻守着敌新组建的整编第七六师一四四旅四十四团,及陕西保安二十一团守备,人数不足2000人。

3月25日晚,野战军对宝鸡发起了总攻。

宝鸡城内早已乱作一团,替胡宗南掌管宝鸡的七十六师师长徐保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人,正在济南坊公馆搂着姨太太寻欢作乐。不过他很识时务,扔下姨太太就往宝鸡跑。

此时,宝鸡城里的人恍若看到神兵天降,目瞪口呆,顿时乱作一团。

徐保忙召集防务会议,宝鸡警备司令刘进提出放弃宝鸡,部队向南撤退,等待援军到后……没等刘进说完,徐保大声嚷道:“不行!宝鸡重要,物资又多,放弃宝鸡,胡长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他惊慌失措地理了理光秃秃的脑袋,故作镇静地说:“要撤,专员公署、警备司令部、县政府文员先撤,我要与宝鸡共存亡!”说完气咻咻地向师部走了。一路上他看到官员家属拿着行李,拖儿带女,举家搬迁,哭声惊天动地。到了师部,胡宗南发来了电报,要徐保务必坚守待援。裴昌会兵团由富平、三原分三路赶来,马继援整编八十二师由陇东南向宝鸡星夜驰援。等宝鸡战役结束后,再升徐保的官。他还没看完电报,城外的大炮就震耳欲聋、地动山摇地响起来,他们没来得及给胡长官回电,就被我数倍的兵力打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敌人拼命抵抗,垂死挣扎,四处呼救,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猛烈的炮火,铺天盖地的攻势,使他们最终免不了覆灭的下场。

这次奇袭打得特别神速、快捷,没用一个小时,击毙了1000多守敌,没一个漏网。

徐保这个吃喝嫖赌的师长,最终在铁甲车里成了瓮中之鳖。他刚换了一件士兵的衣服,烧了电报密码,叫警卫打开车门,准备逃跑。刚到门口,一发炮弹端端落在他的身边,当即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地倒在了车厢里。

徐保一死,国民党的官兵失去了精神支柱,纷纷放下了武器,束手就擒。

26日晚22时,红旗插上了宝鸡城头。

十二师的指战员打开库房,看到堆积如山的各种枪支弹药,大型枪炮、粮食、服装,惊呆了!这些东西都是他们朝思暮想最紧缺的东西,太让他们动心了。他们深知此地不能久留,尽力而取,搬运不完,得就地销毁,绝不能给敌人留下一颗炮弹、一袋粮食。一门门大炮被拉走,成箱的步枪、机枪、子弹扛起就走,急需的食品顺手牵羊装进战士们的口袋……没搬运完的物资,只好忍痛割爱,用炸药炸毁。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西边半个天空,宝鸡上空的硝烟仍在弥漫。

宝鸡补给站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一孔孔依山开挖的土石结构的弹药库,被炸得缺门少窗子,一间间钢筋水泥结构的房子如同八级地震过后一般,变成了一片废墟。三面围墙上的铁丝网东倒西歪,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院里院外到处都是……

敌暂编二旅赶到宝鸡,已是鹤去楼空水悠悠,不尽长江向东流。

敌暂编二旅的旅长是个年轻的文人,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几乎背过了气。倒霉!刚刚在罗渠镇吃了败仗还没几个小时,宝鸡补给站又炸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宝鸡这个国民党精心设计建造的军事给养基地,存有大量的军事物资,被袭击,咋给胡长官交代?他如同一个疯子,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追!一定要把被抢走的武器夺回来!一定要出这口冤气!”他又恨又气。共军太厉害了,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转瞬间将自己的两个团打得不见了踪影……太倒霉了,本来他想去掉暂编二旅的“暂”字,共军却不给他机会呀!他气胡宗南志大才疏,不会当家。这么重要的地方,靠区区2000多人守着,这不是闹笑话吗?这下好了,不能给自己补,却补给了共军。他猛地想到快收拾现场,否则胡长官见了,定会气得发疯,会骂自己无能。

胡宗南来了,看了后气得脸色铁青,暴跳如雷,指着他骂:“你是干啥吃的?共军一天内收拾了你的两个团,又丢了一个补给站,你让我怎给委员长交代?怎再向委员长伸手要军饷、武器、粮食?我撤你的职,军法处置!”

“胡司令,是你命令我去罗渠镇的,要是我不去,或许宝鸡不会被偷袭,也不会丢得这么快。”他推卸着责任。

胡宗南无话可说。

“司令,共军身负重物,一定没走远,咱们能追回来。”

胡宗南泄气地说:“没那么容易!彭德怀是干啥吃的?追击反而会落入他的圈套。我们在这方面的教训太多了。”

他叹息道:“又轻放了共军……”

“报告长官,战场打扫完毕!”一个工兵连长报告说。

胡宗南看都不看一眼,跳进了小车。

“我的部队怎么办?”暂编二旅的旅长趴在车门口问。

“我会安排的。”胡宗南又命令司机,“开车!”

小车冒着一股青烟转眼不见了。他不想在下级面前表露无能,没做任何指示迅速乘车离开。

十二师的指战员背着战利品,犹如一支强大的运输队,欢天喜地地行走在渭北高原上。他们依靠参天大树做掩护,身负重物,拼命前进,不给敌人遗漏下一颗子弹和一点蛛丝马迹。

十一师掩护接应的弟兄们来了,欢呼雀跃地接过获取的武器弹药就走。当然,十二师的人不必埋锅造饭,有饼干、罐头当饭,伙食水平比平时高多了。大家太高兴了,也太劳累了,都想合上眼皮睡一阵子,但满载而归的战利品把他们的瞌睡虫早已赶得不见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