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战三捷

我终于接到了黄副团长的通知,要我到团部当通信员。余占东调到了侦察连,我们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分别的那一刻都有点恋恋不舍。

青化砭一战,激怒了胡宗南,也使刘戡、董钊恼羞成怒。他们如同一个盲人骑着瞎马,又似一个疯子四处寻找我军主力决战。

青化砭战役结束后,彭德怀命令新四旅和地方部队佯装大兵团行动向东北撤退,做“牵驴游空城”的游戏。

胡宗南以此判断我军主力一定在延安东北地区,就派刘戡、董钊率10万之众,兵分两路向延川、清涧、瓦窑堡而来。结果扑了个空,气得骂爹骂娘。

从3月25日起,彭德怀给董钊、刘戡的两个军摆下了一座座空城。在他的遥控下,让他们忽而由西向东,忽而由南向北,忽而由北向南,艰难地进行着武装大游行,胡匪军屡屡扑空,找不到我军的主力。搞得灰头土脸、一筹莫展,累得精疲力竭、怨声载道。

我暗暗发笑,打仗真好玩。胡宗南儿儿孙孙拼凑的36个团,成了彭总手里的面团,想怎捏就怎捏,想在哪儿打就在哪儿打,这比自己小时候跟贺永宁、庄虎虎等小朋友们玩泥团还有意思。最让我高兴的是正正路路成了一个军人。虽说每天嘻嘻哈哈,认识我的人见面就喜欢跟我开玩笑,但我的脑子里一直盘算着打仗的道理和规律。凭感觉,彭德怀快给胡宗南摆龙门阵了,不能一直牵着胡宗南的鼻子走,不能天天变换地方,这样既增加了地方上的压力,又把自己搞得很疲劳。没出所料,一个月后,彭德怀在羊马河又给敌人设下了一个圈套,让胡宗南的部队往里钻。

我们一团从青化砭撤出后,开拔到志丹、吴起一带,阻挡马鸿逵率部对陕甘宁边区西北一带的进犯。二团、三团撤到蟠龙西北与敌周旋。由于西北“二马”没敢冒进,龟缩在原地没动,我们一团又返回到羊马河一带。

当时正值陕北高原春意盎然、山花烂漫、春耕大忙的季节。然而由于战争,悠扬的信天游在山野地畔很少听到了,进而出现了支援前线、抬担架、送军粮的火热场面。也许是由于硝烟弥漫、战火连天的原因,这一年的春雨特别少,每天见到的是红日高照,土地干巴巴难以下种。

4月14日凌晨,敌整编第一三五旅代旅长麦宗禹率部队离开瓦窑堡,沿着瓦窑堡南川两侧的高地逐山前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敌整编一三五旅吸取青化砭失败的教训,怕遭伏击不敢再大胆走川谷大道,走起了山梁小道。9时许,先头部队进抵羊马河以北的石家坪一带,同西北野战军担任阻击的小股部队接上了火。我军阻击的小股部队且战且退,牵驴似地把敌人牵进了我军的伏击圈。

羊马河位于瓦窑堡、蟠龙的中段,中间低,四周高,便于隐蔽,容易向敌人发起措手不及的进攻。

10时左右,敌整编一三五旅全部被牵进羊马河以北的峡谷地带。

我军预先埋伏在这里的西北野战军四个旅,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包围得水泄不通。枪炮声、攻击声地动山摇,打得敌一三五旅晕头转向。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只能急电胡宗南迅速派兵解围。

战前为打好这一战役,彭德怀司令员命令一纵队的两个旅佯装成解放军的主力,对刘戡、董钊两军实施顽强抵抗,并节节败退,诱向蟠龙以西地区,远离了羊马河。当时,胡宗南欣喜万分,断定这是主力,遂命刘戡、董钊向西猛追。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虚招,恰恰中了彭德怀调虎离山的计谋。等到胡宗南明白过来,他的整编一三五旅在羊马河已宣布告急。于是又急命刘戡、董钊率部增援,但又被西北野战军第一纵队死死拖住,寸步难行,敌整编一三五旅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战斗一打响,彭德怀命令教导旅、新四旅与第二纵队两个旅加紧歼敌,不给敌整编一三五旅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王震和罗元发商量决定先攻击东山的敌整编四〇五团,再打西山的敌整编四〇四团。攻击东山由教导旅二团、三团担任主攻,罗元发命一团团长罗少伟从禾草沟向西进攻,二团团长王季龙由兔儿河向西南进攻,不到50分钟全歼敌整编四〇五团,敌团长陈简被活捉。

教导旅稍事休息整顿,又投入围攻西山敌整编四〇四团的战斗。

夜幕降临,一颗颗照明弹把羊马河附近的山峁沟岔照得雪亮。

攻打西山敌整编四〇四团的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敌人如同一只只被逼进死胡同的疯狗,凭着工事和掩体负隅顽抗。三个多小时的艰难推进才使敌整编四〇四团彻底覆灭。战斗结束,活捉了代旅长买宗禹,歼敌5000余人。等到董钊、刘戡八万之众来到羊马河时,我军已押着俘虏、扛着战利品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董钊、刘戡气得要死,但似乎长了见识,不再盲目行动。他们集结在蟠龙镇和瓦窑堡一带,企图集中力量寻找我军主力决战。

胡匪部队仿佛是毛泽东、彭德怀手里的棋子,任凭拨动,又似乎是一群蠢驴,任由毛泽东、彭德怀驱赶,想停下来似乎也是不可能的。彭德怀司令员这时又在心里谋划起下一次战役——蟠龙战役的宏伟蓝图了。

蟠龙镇是块肥肉,位于延安东北90里处,是胡宗南部队进攻陕北的重要补给基地,存有大量的粮食、弹药、服装等各种军需物资。攻下蟠龙,既断了胡宗南的给养,又动摇了其军心,无异于釜底抽薪,同时也能给西北野战军解决粮食、弹药不足等问题。打蟠龙,毛泽东、彭德怀早已成竹在胸,用了制造假象、诱敌远离的策略。

制造假象:即部署边区政府、中央后勤机关、地方部队以及大批船工,从绥德、米脂向黄河渡口一带前进,造成东渡黄河的假象以此来迷惑敌人。敌人的飞机侦察发现了我军这一行动后,胡宗南信以为真,立即电告南京政府。蒋介石得到这一消息,忙电令胡宗南部沿咸榆公路北上,又令榆林邓宝珊部队南下策应,妄图一举歼灭我军于佳县、吴堡地区。

诱敌远离:即彭德怀命令第二纵队的三五九旅旅长郭鹏率部离开蟠龙一带。为了加深胡宗南的错觉,西北野战军又抽调出各地不同口音、各种服装的士兵摆开十里长阵,有意在蟠龙周围暴露,虚晃一枪,形成向北败退的态势。敌人果然中计。4月26日胡宗南电令董钊、刘戡率八万之众由蟠龙、永坪分两路北上,携带七天干粮向绥德急进。胡匪铺天盖地向北开来,黄昏时与三五九旅展开白刃格斗。没多久,三五九旅撤出战斗,继续向东北方向移动,胡匪确信遇上了我军的主力部队,穷追不舍,也摆开了长宽几十里的方阵,向佳县、吴堡一带猛扑。蟠龙地区只丢下李昆岗的整编一六七旅、整编四九九团和陕西保安第一总队共7000余人留守。

彭德怀喜不自禁,紧急部署蟠龙战役的具体作战方案。

首先部署教导旅二团担任阻击南线敌人的增援。命令一团、三团攻打蟠龙之敌。三团接到调动命令从甘谷驿出发,经清涧到子长的凉水湾。我们一团从志丹方向也急行军赶往凉水湾,到那里后休整三天。

凉水湾离蟠龙100多里。

4月29日夜晚降临,部队出发了。

天阴沉沉的,星月不见,地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部队摸索着前进,没走多久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我既欣喜又犯愁。从开春以来,就没有下过一场透雨,地里的粪堆子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这雨下得多么及时啊!可风高月黑,道路泥泞,这么糟糕的天气对行军打仗又极为不利。

不久,雷声隆隆,电光闪闪,下起了瓢泼大雨。

罗少伟团长下了命令:“冒雨前进,不得停留!”

干部战士全成了落汤鸡,却没有一个人叫苦抱怨。我摸黑爬滚,跌跌撞撞,手脚并用着给各个营传递这一命令。

带路的向导不断地换,几乎隔一个村子换一个,向导全凭记忆带路。突地,一位战士连人带马滑下了沟里。

行走的战士停了下来,呆呆地向深不见底的深沟里望去。

罗团长命令下沟抢救!

带路的向导说:“抢救也没用了!二十多丈高的石崖摔下去,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罗少伟团长沙哑着声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命令部队继续前进。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圆的明月遮遮掩掩地不时露出了脸。

路仍然很滑,但行走方便多了。

走着走着,东方发出了鱼肚白的亮光,崇山峻岭也露出了它清晰自然的面孔。缺乏雨水的树木被雨水清洗得郁郁葱葱、苍翠欲滴。

干部战士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笑容。

旅部下达命令:停止前进,就地隐蔽!

行走了一夜的部队,个个精疲力竭,听到就地隐蔽的命令,就像听到了上帝的福音,忙着寻找能藏身休息的地方。

敌人的飞机鬼哭狼嚎般擦着山头来回盘旋。

教导旅的战士早已隐蔽好了,敌机没有发现一点破绽,敌机转了几圈,垂头丧气地飞走了。

指战员们骂着,又躺倒身子就地呼呼睡了过去。

由于暴雨山洪,彭德怀决定将攻打蟠龙的时间推迟三天,命令各个部队在要害地方加紧修筑工事。

蟠龙战役是从5月3日开始的。到了中午,敌整编二五一团在两辆坦克的掩护下向蟠龙增援。守候已久、正摩拳擦掌的教导旅一团在罗元发旅长的一声令下后立即冲下山去,杀得敌人不敢前进一步。

5月4日早晨,总攻开始了。蟠龙守敌占着有利地形,凭借手中优良的武器,打退了我军一次次的冲锋。

战斗打得异常惨烈。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牺牲。两夜一天,各个团轮流打,大家仿佛打红了眼,忘记了吃饭睡觉。

教导队的也被拉了上去,潘习武在这次战斗中表现出无比的勇敢和顽强。战斗中,他是一个战士,好多战友牺牲了,不少的战士打怕了,准备后退。连长也畏惧后退,刚想下撤退的命令,潘习武怒目圆睁,大呼:“怕死鬼!谁撤退老子就毙了谁!连长,打!不要被死吓掉魂!”

“一个连的部队快打光了,靠什么打,再打就没命了。我,我,我说的话也没人听了……”连长战战兢兢、灰心丧气地说。

“你给老子滚!我来当连长。”在战斗间隙,他召集三个排长商议,稍作部署,重新投入战斗。

新的一轮战斗打响!他指挥若定,身先士卒,带头冲锋,打退敌人一次次的突围,直到战斗胜利结束。

黄昏时分,西北野战军的主力部队发起了对蟠龙的总攻。一个小时后,战斗接近尾声。

我亲身经历了这场战役,觉得这一战役的每次战斗都是一场比毅力、比斗志、拼人口的战斗,也听到了潘习武在这次战役中的突出表现。

此时,绥德、西安、蟠龙展开了三方笑破肚皮的争吵。绥德董钊、刘戡要粮,蟠龙李昆岗向胡宗南要救兵。胡宗南大骂李昆岗谎报军情,李昆岗痛哭流涕,赌神发咒说西野主力在蟠龙。胡宗南又骂董钊、刘戡中了共军的诡计执迷不悟。让他们回师蟠龙。董钊、刘戡疲惫不堪,只好率领九个半旅挥师南援。

战斗打到10时,蟠龙攻克,全歼守军7000余人,活捉了蟠龙守敌总指挥李昆岗。

这次战役击落了敌人的一架轰炸机,坠落在蟠龙镇前面的河滩上,变成了一堆废铁。这一战役的胜利,使我军发了大财,缴获敌山炮6门,军衣40000套,面粉12000袋,骡马1000多匹,弹药无数……

这次缴获的战利品,是胡宗南进攻陕北以来收获最大的一次,我军足足搬运了三天。蟠龙攻克后的第四天,董钊、刘戡才迟迟来到蟠龙,此时已是硝烟散尽、人去楼空。

蟠龙战役结束,我记得很清楚,贺永宁跑到团部找到我说:“来友,太残酷了,和咱们一块来当兵的,有三分之二的人牺牲了。”

“胡说!你听谁说的?”

“一团安塞、靖边的兵,都这样议论,你活在黑洞里呀?”

“我是通信员,时刻守候在团长的身边,咋知道呢!”

正在这时,郑生喜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了我们也不打招呼,像吓破胆的人一样,一个劲地说:“不得了!不得了!太可怕了……”

他全身染成了一个血人,脸白得像一张纸。“别怕,慢慢说。”我看到他的样子安慰说。

“血肉横飞,死人成堆……我——我亲手宰——宰了一个敌人。”

“好哇!你是个英雄,应该给你记功呀!”我鼓励夸奖地说。

他仿佛欠了人命账似的,没有感到自豪,反而觉得心里非常难受。“我的命大,是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

为了证实贺永宁说的话,也为了稳定他的情绪,我问:“咱们一块当兵的人,真有三分之二牺牲了?”

“怕比这还多!”郑生喜说。

我看他也是猜测着说的,没有再深究。

战场上仍然硝烟滚滚,但枪声明显稀少了,说明战斗快要结束了。

我提醒他俩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走!连队要清点人数、搬运战利品的。”

贺永宁忙说:“真的,我们得走了!”

在蟠龙战役中,安塞、靖边的战士个个奋勇当先,涌现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但也出了一个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