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兹洛夫居延古道考察的科技史研究

牛长立

(内蒙古师范大学科学技术研究院)

俄国考察家彼·库·柯兹洛夫,1907—1909年对西夏遗址额济纳哈喇浩特城进行了两次发掘,掠去了大批西夏文物和文书,为俄国西夏学的兴起奠定了基础。柯兹洛夫考察队从外蒙古进入居延地区,及从居延至定远营的线路,都是草原丝绸之路居延古道在清代的延续。

一、居延古道:柯兹洛夫考察的路线

(一)考察路线概述

1907年11月10日,柯兹洛夫一行离开莫斯科,乘坐火车到达伊尔库茨克,与部分护卫队员会合后,经上乌金斯克转而南下,在恰克图完成准备工作后,于12月28日进入内蒙古境内。

考察队经库伦向西南,穿越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赛音诺颜汗领地。柯兹洛夫从赛音诺颜部巴尔金扎萨克处打听到了额济纳黑城废墟的情况,得知“土尔扈特人经常在废墟中挖掘寻找埋藏的财富”的消息,感到发掘该遗址可能会有大的发现。于是,他率队直奔额济纳。

在额济纳,柯兹洛夫拜会了土尔扈特贝勒达齐,并在黑城遗址进行了初步的发掘。1908年3月底,考察队离开额济纳,沿阿拉善沙漠北缘,前往阿拉善旗首府定远营(巴彦浩特)。到定远营后,柯兹洛夫把黑城发掘到的文物分装为十个箱子,每只箱子重一普特(十六公斤),邮寄回了俄国。

12月上旬,柯兹洛夫收到俄国皇家地理学会副会长葛里高里耶夫的来信,得知从定远营寄回的黑城文物引起了俄国科学院的高度重视。按照地理学会的指示,柯兹洛夫放弃了前往四川西北部考察的目标,但他抓紧时间继续进行了安多地区的考察。

1909年5月22日到达额济纳旗。在柯兹洛夫的指挥下,考察队在黑城遗址进行了将近一个月的大规模发掘。这次发掘的文物满载了四十峰骆驼。6月16日,考察队离开哈喇浩特,顺来路进入喀尔喀蒙古,经由库伦,于7月底从恰克图回到俄国。

(二)沿着清朝驿路前进

柯兹洛夫《蒙古、安多和哈喇浩特》这一著作,首先,记述了考察队在俄罗斯的行进的交通路线:

(1907年)11月10日,考察队现有的一半人员离开莫斯科,旅行家们被安排在舒适的客车车厢……火车急驰在俄国辽阔的大地上,车速在西伯利亚放慢了一些……我们终于到达了伊尔库茨克……上乌金斯克是我们乘行的最后一站……奔驰的三驾马车——有的地方用四架马车——载着我和我的同伴切尔诺夫,起初行驶在沿色楞格河及其右支流奇科伊河沿岸,随后又穿过一片宽广向南延伸的多山地区。

然后,记述了考察队沿着清朝设置的乌里雅苏台军台(外蒙古地区)中土谢图汗、赛音诺颜两部的考察路线:

12月2日,我们终于到达了中国边界地带,到达了我们熟悉的小城恰克图……蒙古地区,至少恰克图——库伦大道的驿站都是这样设置的:沿路在一定的地点,大多是有人烟的地方安置五六座蒙古车夫住的帐篷。这些车夫除了驿差外,不从事其他工作。驿差由土谢图汗、赛音诺颜济亲王和巴尔丁扎萨克等四个旗来承担。绵延三百三十五俄里,由十一个站组成的库伦大道是由头戴红顶的官员监管的。

接着,叙述考察队分为重载至定远营和轻骑至哈喇浩特的两条路线。1908年1月18日,考察队重载从库伦(乌兰巴托)至定远营的驼运出发:

阿拉善车夫答应将我们以后必需的二十个最沉重的驮子运到定远营。……我们很快便同阿拉善人达成了协议。1月18日,考察队的货物在切蒂尔金和哥萨克人布杨塔·马达耶夫的押运下出发了。这支驼队将穿越戈壁,沿着H.M.普尔热瓦尔斯基曾经走过的路线到定远营。

4月5日前后,考察队在沿乖咱河谷行进时,从阿拉善王爷派来的接应人员口中打听到:

考察队的运输队从库伦出发,中途在仓根胡图克休息了两天,在切蒂尔金的带领下已经沿捷径顺利到达了阿拉善衙门。

轻装的驼队有很大的机动性来完成经过额济纳河下游、乖咱河谷到定远营的绕道远行。走的也是驿道:

从达贡开始,我们沿着通往索果淖尔的驼路行走。这条路以北是广阔的平原,它一直延伸向高低不平的诺彦博格多山……

3月底,考察队从哈喇浩特到定远营,4月22日抵达定远营。哈喇浩特至定远营的路线,也是驿道:

额济纳戈尔和索果淳尔湖……向东南延伸五百六十俄里的阿拉善沙漠。……骆驼要在二十五天内穿越古老的“瀚海”,其中包括因沙尘暴和暴风雪天气而不得已进行的两天休息时间,以及在乖咱河谷绿洲度过的三天时间。考察队有意识放慢行程:每天只行军十五到十八或者十六俄里。

考察队登上通往阿拉善,确切地说,是历史上去定远营的驿道,任务是对驿道进行全方位的研究。这条古老大道无疑是多砾石的,它在沙漠中的个别地方轮廓比较明晰,而在有些地方则完全消失在流沙之中。

柯兹洛夫1908年由哈喇浩特去定远营的道路,走的是中路和南路:

稍晚(4月5日前后——编者注),在A.A.切尔诺夫之后,受上司差遣的一位蒙古官员从南路来到我们营地,……

在页下注中,柯兹洛夫解释了南路:

从额济纳戈尔河谷向东有数条道路,其中最主要的有三条:北路,北路,我们现在走的中路和南路。这里说的是南路。

1909年5月4日,考察队从定远营前往哈喇浩特,至22日抵达额济纳旗:

考察队在十九天内强行走完从定远营到哈喇浩特总计550俄里的荒漠路程,途中没有停留休整。

可见,柯兹洛夫的行进路线,是沿着清代的驿路前进的。这些驿路,源自于始于中国匈奴时期的居延古道。

(三)居延古道的发达期:清朝驿路

柯兹洛夫考察队由恰克图至库伦、库伦至达拉库布(哈喇浩特所在额济纳旗威远营所在地)、库伦至定远营的考察路线,是沿着清朝的驿道行进的。上述驿道具体情形是怎样的呢?

1.居延古道上的清代驿路

清代,外蒙古(喀尔喀蒙古)北路军台主要包括:北京至库伦;北京至科布多;外蒙古地区南北四条军台。由库伦、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向北,可接到中俄边界恰克图的库伦北路站台。其中,库伦北路站台在1727年“由库伦北至恰克图长达九百二十里”设“十二台”,它“由库伦经过库依台、布尔噶勒台、呼齐干台、他沙尔台、伯特格台、勒莫洛特依台、库特勒那尔苏台、噶萨那台、努克图台、库特勒尔台到恰克图”。

清朝在额济纳旗居延海地区土尔扈特部置威远营,位于弱水西岸,索果淖尔南二十里,后经多次搬迁,定于达来库布(位于古、今居延海和黑城遗址三地的中心位置);1730年,清廷在阿拉善和硕特旗置定远营(今巴彦浩特)。其中,以达来库布为中心的商路中,有一条是通向库伦的:从达来库布北行,出额济纳土尔扈特旗进入外蒙古三音诺颜汗部(今蒙古国戈壁省)的塔林敖包、诺音乌拉、郭多里,入土谢图汗部境往北(偏东),经什保太、佛都尔多布、吉尔噶郎图地方到库伦。

定远营至库伦的商路:自定远营向北,经哈尔淖尔贡、当铺、查干布鲁格(白塔寺)、乌兰呼都格,转北行越巴彦乌拉山岗,抵那林苏海图(苏海图),再西北行经都日勒吉、沙尔布尔德、阿门乌苏(阿日阿门乌素)、扎干呼都格、沙日吉庙、温都尔毛道、苏红图、乌兰刚格、哈布特盖敖包、班定陶勒盖、沙廷敖包。在此已进入外蒙古三音诺颜汗部(今蒙古国戈壁省),再北行经土谢图汗部达库伦。

定远营至达来库布(位于古、今居延海和黑城三地的中心位置):自定远营西北行,出嗄吉尔乌珠尔分道,北线即主线,经当铺、查干苏布鲁格(白塔寺)、阿尔扎干(巴彦乌拉山岗)、苏民高勒、德盛隆(都尔勒吉)、沙尔布尔德(今内蒙古巴彦诺日公苏木)、阿门乌苏、巴音毛道(今乌力吉苏木)、沙日吉庙、温都尔毛道进入今阿右旗境内,经苏海尚德、哈尔扎干(在今内蒙古恩格尔乌苏附近)、陶来尚德、沙拉呼勒斯、马德盖哈达、敖日勒根、乌兰巴兴进入今额济纳旗境,经阿尔善敖包、伊和扎干敖包、敖尔勒根、达赖呼都格、保尔川吉,桃来乌苏、黑城遗址,渡东河至达木库布;另一南线,经锡林郭勒(紫泥湖)、浩坦淖尔(和屯池盐池,阿拉善左旗豪斯布尔都苏木境内)、达里克庙(阿拉善左旗豪斯布尔都苏木陶力嘎查驻地)、查干典吉格,滚呼都格(阿拉善右旗椎布赖镇人民政府驻地)、库列图庙、芒罕超洁、乌兰色日、特日木廷、包日陶勒盖、乌套海庙、宝格希日格音呼都格、哈日敖包、沙日呼勒(额济纳旗吉日嘎郎图苏木乌兰格日勒嘎查居民点之一)、陶木乌苏达抵达达来库布。这条商路全长一千二百七十五里,南线与北线里程相近似,但南线经著名的巴丹吉林大沙漠,重载骆驼不易过,只宜轻骑前行。

于1908年去定远营,阿拉善王爷4月5日前后派人迎接到柯兹洛夫之际,考察队走的是中路和南路,但之后,可能就改道了,致使阿拉善的官员在南路没能等到柯兹洛夫:

4月10日,从阿拉善官员接下来的叙述中我们得知,他们在南路徒劳地等了我们四十个昼夜。

清代,居延古道先后曾为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噶尔丹掌控。17世纪20~30年代,厄鲁特蒙古顾实汗及兄拜巴噶斯后裔移牧到西套(今内蒙古阿拉善盟),1637年,“顾实汗派遣部属向清通贡”。控制了和硕特部图进京的贡道和蒙古商队前往北京的北路:从青海横过甘肃走廊,居庸关或古北口达北京。

17世纪50年代,从准噶尔部地区进京的北路,是从准噶尔地区主要辖地乌鲁木齐,通过西套,然后抵归化城、张家口至北京,此路又称喀尔喀路或归化路。平定噶尔丹叛乱后,归化路自归绥经武川至白灵庙分前后两路,到合勒孟台会合,抵明水西行至古城、乌鲁木齐。此路又名甘边路,出内蒙古大部沿宁夏、甘肃边界西行,以驼运货七十日,空驼约四十日。

此外,经行达来库布、定远营的商路还有三条:

达来库布至酒泉:即西汉时匈奴自龙城经居延南下河西走廊的军事要道,霍去病、路德博和成吉思汗都留有足迹。该路沿额济纳河而走,从达来库布起,至狼心山或青山头,即东西河合流处,就有四条通道:东河东路、东河西路、西河东路、西河西路,沿额济纳河南下,分为额济纳河东、西两路,会合于鼎新后,西南行经金塔达酒泉。

定远营至北京:从定远营往北,一路再北行,折向东北进入乌兰察布盟境(含今内蒙古巴彦淖尔盟),再沿阴山前到包头附近的浩依尔呼都尔(今内蒙古包头市哈业胡同);一路向北偏东行,进入乌兰察布盟境内(含今内蒙古巴彦淖尔盟),沿阴山前,顺黄河东行到包头附近的浩依尔呼都格;另一路,经宝鲁毛德(今内蒙古乌苏图苏木查汗布鲁格),到磴口(指旧磴口,今内蒙古巴音木仁苏木)后,可渡黄河,由陆路向东北,顺鄂尔多斯草原至昭君坟,渡黄河到包头。或走水路顺黄河而下到包头。然后,由包头经归化城、张家口入京。

定远营至宁夏府(定宁大道):自定远营向南,经周家田、腰坝(蒙名推里根)、长流水到三关口,从三关口折东,经二关至头关,然后,向北经平羌(吉)堡、新城至宁夏府。

定远营至民勤商路:主要有南、北两条商路。

2.达来库布、归化城与库伦的重合点

柯兹洛夫认为,从库伦出发,由喀尔喀蒙古(外蒙古)进入内蒙古的驿路,应是去往呼和浩特的驿路,而非哈喇浩特。

考察队径直向南行走了两天,然后转向西偏南方向直奔古尔班赛堪山北麓。……线路的南、北两侧大半是开阔的河谷,沿数条主河谷有一些从西北蒙古到呼和浩特的驼道。

在刮暴风的这一天,我们经过了由图古流金多根寺附近到呼和浩特的上行驿道。

我们从最深的一个盆地顺着被吹掉的红色瀚海沉积层爬上高岗,上面明晰地展现出了通往呼和浩特的大道。沿着这条路又走了几俄里,考察队选择在一汪清亮的塔拉哈沙塔泉边宿营。

从塔拉哈沙塔可以眺望蒙古阿尔泰山的广阔景象,……往呼和浩特运毛皮、纺织品及其他原料的驼队在这条小道上慢腾腾地移动着……

3月3日太阳下山前,考察队在经过祖伦台和措浩垒一施利通往呼和浩特的大道南边的哈喇鄂博扎营。

然,柯兹洛夫并非从呼和浩特去的哈喇浩特,且两者之间相差也较远。莫非柯兹洛夫记述有误吗?

证明柯兹洛夫所记述的呼和浩特路线不谬的关键,是在外蒙古找到库伦至呼和浩特、库伦至哈喇浩特两条路线的重合点。

从库伦至呼和浩特(归化城、绥远城)是有商路可通达的:

经过坝口子、可镇、什拉毛林召、图、达汉德令、忽雷板、哈叶塞令、忽克德里素、那林泉、苏治、牦里泉子、哈必尔嘎井、图古里克、莫忽尔哈嘎、忽尼治、那林、阿尔班奈玛、扎拉图珠布尔、巴尔波、库图力、赛尔乌素、苏乌池、阿尔哈连山口、巴音必戈、套里木、莫端、那林、溢都尔多博,过去就到达库伦;另有一条驼路是由归化城经过了百灵庙、哈叶塞令、乌兰图鲁在苏治会合,也可北上。

这条路线,有一些错讹之处。结合“乌里雅苏台军台卡伦站道示意图”,套里木向北至库伦的驿站,依次是莫敦、那蓝,而非莫端、那林,莫端在套里木的南边。然线路整体是正确的:可镇即克克伊尔根或库库额里根,今内蒙古武川县。图古里克属三音诺颜部的重要驿站,从这里开始,就进入了外蒙古;而赛尔乌素、套里木、莫端、那蓝等,都是土谢图汗部的重要驿站。可见,这条线路,是从呼和浩特向北进入外蒙古的,先是经过三音诺颜部,然后进入土谢图汗部,最终到达库伦。

从达来库布至库伦的商路,是从达来库布北行,出额济纳土尔扈特旗进入外蒙古三音诺颜汗部(今蒙古国戈壁省)的塔林敖包、诺音乌拉、郭多里,入土谢图汗部境往北(偏东),经什保太、佛都尔多布、吉尔噶郎图地方到库伦。结合“乌里雅苏台军台卡伦站道示意图”,可以看到,从什保太向北,必经莫端,在到达吉尔噶郎图之前,依次要经过套里木、莫敦、那蓝。

因此,我们认为,当柯兹洛夫1908年从库伦奔向哈喇浩特的路线中,他从库伦至呼和浩特的商路上经过,然后转入了库伦至达来库布的商路。柯兹洛夫可能从库伦一开始就走上了至达来库布的商路,也有可能半路上,如在吉尔噶郎图、那蓝、莫敦、套里木、莫端这五个重要驿站的某个驿站转入了呼和浩特的商路,或者相反;但柯兹洛夫最迟在莫端这个驿站转入去达来库布的驿路。否则,按照上述线路,他是不可能直接去哈喇浩特的。

1908年1月25日,柯兹洛夫考察队轻骑从库伦启程,至3月12日抵达额济纳旗索果淖尔湖,随后开展哈喇浩特古城的挖掘,前后近两个月。柯兹洛夫直至3月3日在哈喇鄂博(外蒙古车臣汗部中前旗的南部旗界)扎营之际,依然认为,考察队行进在通往呼和浩特的大道上。

3.清朝之前的居延古道

柯兹洛夫考察队所经行清朝驿路进入哈喇浩特城,是居延自匈奴时期乃至史前时期开创,经中国历代王朝延续,至清朝发达、完善的居延古道。

居延,今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东南,为匈奴地名的汉译。居延所属的阿拉善高原属内蒙古高原西部地区,东界贺兰山,西界马鬃山,南边是河西走廊,向北则展延到中蒙边界。阿拉善高原地质时期以来就是一片干燥的荒原,沙漠与戈壁相间,古籍中泛称之为“大慕(漠)”、“瀚海”、“流沙”,等等。据《史记》《汉书》所记,早在公元前若干世纪,这片荒原的四周已有不同的民族从事于农耕、畜牧、狩猎等各式生产活动。东面的阴山两麓有林胡、楼烦等部,南面的祁连山北麓有月氏族,西面天山的北麓有乌孙族、南麓则是从事农业生产的“城郭诸国”,大漠北方直到现在的蒙古国境内,活跃着的是历史上著名的匈奴族;居延一词,既源于匈奴语。各族之间夙有交往,然而,史前时期的交通路线却没有记载。

居延古道上作为草原丝绸之路重要的节点,是中外文明交往的重要驿路。历史时期,东西横穿大漠、南北纵贯大漠的古道,都交会于居延绿洲(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弱水下游),以居延为其十字路口。我国东部与西部之间虽以河西走廊为坦途,但居延古道既与河西走廊平行,又直接穿过阿拉善高原而联系着东西两大部。辽河流域或河套平原与西域间的交通,是从阴山山脉南、北两麓向西,穿过戈壁、沙漠,趋向天山南、北山麓。这条路在沙漠里要经过居延。特别是居延古道北通龙城南卫酒泉,历代王朝对它十分重视。

居延地区先后经历居延(匈奴、西汉、东汉时期)、西海郡(东汉末至魏晋时期)、宁寇军(唐代)、黑城(即黑水城,西夏时期)、亦集乃城(即哈喇浩特,蒙元、北元时期)、威远营(土尔扈特部额济纳旗,清代)等不同时期的发展变化。柯兹洛夫沿居延古道的考察,发现的是西夏至蒙元时期的居延地区古城,即哈喇浩特。

居延道路,始于匈奴。西汉初期,居延道路在匈奴控制区中,随着汉对匈奴斗争的逐步胜利,居延道路才逐步归为汉有。西汉与匈奴战争,即霍去病出北地,绕居延至河西酒泉及李陵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的龙勒水上,反映出居延南北道路——包括居延南路和居延塞道——的走向。其中,居延南路:由居延南下,逆弱水(今内蒙古额济纳河),沿河两岸至酒泉。公元前121年(汉元狩二年),霍去病将士过居延至河西走廊击驻牧于河西的匈奴右贤王势力的“河西之战”,就是走的这条大道:从北地(西汉郡治马岭县,今甘肃庆阳市环县东南的马岭镇)出军,绕居延至河西走廊,开辟了北地至居延道,这是在今内蒙古西部地区阿拉善盟开辟最早的大道之一:

去病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上曰:骠骑将军涉钧耆,济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连山,扬武乎得。

大军自今甘肃境内的环江沿岸出发向西北行(古萧关就在此路上),抵达富平县(今银川平原)再沿黄河北行。在朔方郡窳浑县(今磴口县巴彦高勒市西北、沙金套海公社境内,蒙古语为“保尔浩特”)境出鸡座塞(保尔浩特古城西北约二十公里的一个山口,蒙古语名为“哈隆格乃”山口),向西北穿过乌兰布和、巴丹吉林两片大沙漠,跋涉千里终达居延。

居延塞道由居延北出,过“遮虏障”到鞮汗山(今蒙古国戈壁省诺颜乌拉山脉西部)“至东浚山南龙勒水上”,北入“浚稽山”,再沿姑且水,经安侯河至匈奴“龙城”。这里,龙勒水即今内蒙古尔班博克多山脉南查干河。浚稽山一说是乌得健山南端的横岭,是涿邪径之北一山脉,有东浚稽山、西浚稽山;一说是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的杭爱山东端某山;姑且水即今蒙古国巴彦洪戈尔省图音河;安侯河在今蒙古国鄂尔浑河上游;漠北匈奴龙城在今蒙古国鄂尔浑河西侧的和达木湖哈尔和林附近。公元前99年(天汉二年)汉军以李陵为将,从居延塞出发北攻匈奴。李陵率步兵五千由居延出发,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遇到了匈奴大单于亲率的三万多骑兵围攻,汉军不得不且战且引,循“龙城故道”向居延塞退却,终于不幸在居延塞北方百多里的地方溃没(以里程计,约略在今中蒙边界附近)。

公元前102年(汉武帝太初三年),汉朝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和甘肃省金塔县的境内兴筑防御设施,分布包括汉代张掖郡居延、肩水两都尉所辖边塞上的烽燧和塞墙等遗址在内的遗址群,统称居延边塞。它是汉通西域的交通要道和河西走廊的屏障,也起到了切断匈奴与羌联系的作用,在汉对匈奴的战略上也有特殊的意义。这条防线废弃于东汉末年。

大漠南北道路交通不断增加,在匈奴呼韩邪单于归附汉(公元前33年)后,北方道路网络基本上形成,东自辽东郡,西至张掖居延地区为一线的右北平郡、代郡、定襄郡、云中郡、五原郡、朔方郡及居延地区为十字路口,往来漠南、漠北及中原地区的道路都能畅通。

公元90年(和帝永元二年),北单于派遣使者到居延塞接洽从居延路入朝事宜,但被汉朝拒绝。北单于又一次遣使到居延塞请入朝见,并请派大使引导,汉朝派遣窦固率数百骑,偕同匈奴的来使出居延塞迎接:

永元初,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以固为中护军,与参议。北单于闻汉军出,遣使款居延塞,欲修呼韩邪故事,朝见天子,请大使。宪上遣固行中郎将事,将数百骑与虏使俱出居延塞迎之。会南匈奴掩破北庭,固至私渠海,闻虏中乱,引还。

惜,窦固等一行人出居延塞后,途中得到了匈奴内乱的消息,乃引还。

公元195年(汉献帝兴平二年),汉朝乃把居延的行政机构级别提升为西海郡,与河西各郡并列。级别由县提升为郡。东汉以降,迄于北魏,又历时三百年,北魏在居延的建制仍是西海郡。

居延东西道最初也是掌握在匈奴手中的。新疆巴里坤湖位于博格达山脉北麓,古代匈奴名是蒲类海或婆悉海,海至博格达山之间素称沃衍,汉代从酒泉出兵击匈奴于天山即指此地,汉、唐从酒泉至此,皆有行军故道。

汉魏时,拓跋鲜卑一支秃发由酋长疋孤(北魏始祖神皇帝拓跋力微长兄)统率,从塞北(长城以北,包括内蒙古、甘肃和宁夏的北部和河北省外长城之北)迁于河西。鲜卑一支乞伏,“自漠北南出”,于公元265—274年(西晋泰始初年),到达陇西高平川(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南部清水河)。其南徙交通史书没有记载,应沿秦、西汉时,漠北匈奴南下漠南(今内蒙古地区)的旧道,即居延塞道、龙城道到漠南,然后,从云中、五原、高阙塞,一逆黄河,一经河套地区,或经居延南道进至陇西、河西,分别建立南凉、西秦割据政权。

北魏漠南通往漠北柔然高车的道路之一,即张掖郡治永平至居延塞有道路:自永平(今甘肃省张掖市)出,沿弱水(今内蒙古额济纳河),至西海故郡(即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之居延泽地区)。

唐朝对北方门户居延仍然是重视的。当时,汉代的居延故城还在,居延故城的东北仍有居延海。公元708年(景龙二年),唐在居延水(弱水下游)两汊之间设置“宁宼军”以统领当地的军务。宁寇军至甘州道路是:宁寇军(在居延海西南,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逆河(今额济纳东河)行千里,过“合黎山峡口”,再逆“张掖河(今甘肃省弱水)”北岸行,至甘州(今张掖)。同时,宁寇军向北千多里,有路通往“回鹘衙帐”(牙帐迁徙不定,有数处:仙娥河,今蒙古国色楞格河;温昆水,今蒙古国鄂尔浑河;独洛水,今蒙古国土拉河;郁郁军山,即乌德犍山,今蒙古国鄂尔浑河上游杭爱山东支——编者注)。这条道路,应是西汉时期由河西走廊,经居延海至匈奴龙城的居延塞旧道。

安史之乱后,西域与长安间的联系被吐蕃隔断。唐西域北庭(驻今乌鲁木齐东北之吉木萨尔)、安西(驻今库车)两节度,假道回鹘,穿过沙漠到达长安。《新唐书·回鹘传》:

安西、北庭自天宝末失关陇,朝贡道隔,伊西北庭节度李元忠、四镇留后节度郭听,数遣使奉表皆不至。贞元二年,元忠等所遣,假道回鹘乃得至长安。

王北辰认为,“回鹘路”即居延道路,依据是唐代居延泽至回鹘牙帐道路:从居延海“北三百里有花门山堡,又东北千里至回鹘牙帐”。

此外,敦煌唐人张义潮等聚众起义,派人从瓜州向东北走,穿过大漠直到天德城——今包头市西北方的大佘太(安北)一带——与唐朝廷取得了联系。《新唐书·地理志》瓜州条:

晋昌……东北有合河镇,又百二十里有百帐守捉,又东百五十里有豹文山守捉,又七里至宁宼军与廿州路合。

晋昌县城就是瓜州的治所,在今甘肃省安西县东南,从晋昌有路向东北,经过合河镇(不明所在)、百帐(不明)、豹文山(不明),就抵达位于居延水两汊之间的宁寇军,直到天德城。

公元981年,西域高昌国(今吐鲁番)遣使到开封通好,宋朝派遣了以王延德为首的使团去高昌答聘,他们往返行程“三万里”,历时两年,归国时仍循旧路,还偕带来了高昌使团百多人。公元981—983年间,宋使团的往返,即“西州纪程”:

初自夏州,历王亭镇,次历黄羊平。……次茅女喁子族,族临黄河,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或以橐驼牵木筏而渡。……次楼子山无居人,行沙碛中以日为占,旦则背日,暮则向日,夕行望月亦如之。……次历拽利王子族,有合罗川,唐回鹘公主所居之城基尚在。……经马騣山、望乡岭,岭上石龛有李陵题字处,次历格罗美源,西方百川所会,极望无际,鸥鹭凫雁之类甚众。……次伊州……次纳职城,城在大患鬼魅碛之东南,望玉门关甚近。……凡三日至鬼谷口避风驿。……凡八日至泽田寺。……次宝庄……又历六程乃至高昌,高昌即西州也。

西北道路被吐蕃隔断后,宋王廷德自夏州(今内蒙古伊克昭盟乌审旗境内红柳河北岸),历王亭镇(夏州城北不远,当时是夏州北方的防御性据点),在黄河西北角今海勃湾——磴口之间某地渡河,渡河后即进入了“六窠沙”,即今之乌兰布和沙漠。再西即越过了“楼子山”,相当今狼山的南端,楼子山隘道很可能就是汉代的鸡鹿塞(今之哈隆格乃山口)。越过楼子山向西,又进入了沙漠,其东部即今亚玛雷克沙漠,其西部即今巴丹吉林沙漠,趋赴居延。途中经过了几个部落所住的绿洲,相当于今之何地,均不可考。经过沙漠长途旅行之后,遇到了一条大河即合罗川(今之弱水)。合罗川以西的“马騣山”,指的是现在的马鬃山,这里一向是东西交通必经之地(王延德记的是山名,不是现在的公婆泉又名马鬃山镇)。“格罗美源”所记是一片浩瀚的大湖。从路程看,它位于马鬃山与伊州(哈密)之间,从地理上看,这带地区内只有巴里坤湖可以相当。王延德一行由马鬃山至此,依循的正是汉、唐故道。从此越山而南就是伊州(哈密)。伊州以西,循今博格达山脉南麓通往高昌。王延德所走的路,正是出古鸡鹿塞,趋居延,再趋马鬃山,经巴里坤湖至伊州,由伊州而西终抵高昌。这条穿过沙漠,大致与河西走廊平行的东西大路,本是汉、唐以来的故道,也即居延道路。

辽代,上京经居延有道路通阻卜等诸部落。公元924年(天赞三年),耶律阿保机大举征伐漠北的“吐谷浑、党项、阻卜等部”。自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南)北出,经黑车子室韦(今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西南额吉淖尔盐池)到“素昆那山东部族”(在胪朐河中下游的河董城,即今蒙古国乔巴山一带),再逆胪朐河西行,经“乌孤山(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东的肯特山)”、“古单于国(匈奴前期的单于北庭,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一带)”,西行到阻卜驻牧地土兀剌河(今蒙古国土霫河)、乌鲁古河(今蒙古国鄂尔浑河)。然后,从乌山南下(疑沿今推河流域),到居延泽,再逆弱水西南行至甘州回鹘部。另外,过乌山(今蒙古国杭爱山),破“胡母思山诸部”(约驻牧于业德思山、寓乐山和霸离思之东一带。业德思山,寓乐山和霸离思山应统属今杭爱山山脉),至业德思山、“寓乐山”、“霸离思山”,再逾流沙(疑今蒙古国扎布汗河南岸一带),转西南行(疑经今阿尔泰,即尤杜布拉克)至“浮图城(西州回鹘的北庭,又名别失巴里,今新疆济木萨尔护堡子古城)”。

西域、甘州各地回鹘与契丹首都临潢间的联系,是利用居延道路进行的:阴山以西直到居延地区的漫衍地区,基本是在契丹势力范围内。也即是说,自居延而东就进入了契丹势力范围,阴山以东则是契丹的直辖领土。然则,高昌国使团循居延道路东来,到狼山南端(古鸡鹿塞外),不入古鸡鹿塞而转向东北,即可直趋临潢。西域、甘州各地回鹘循居延道去宋都开封或契丹临潢的道路分歧点就在狼山南端、古鸡鹿塞、(哈隆格乃山口)外。

耶律大石西征并建西辽国于中亚见于《辽史·天祚纪附大石》:

……大石不自安,……率铁骑二百宵遁。北行三日,过黑水,见白达达详稳床古儿。古儿献马四百,驼二十,羊若干。西至可敦城,驻北庭都护府,明年二月甲午。……整旅而西。先遗书回鹘王毕勒哥……昔我太祖皇帝北征,过卜古罕城,即遣使至甘州,……是与尔国非一日之好也。今我将西至大食,假道尔国,其勿致疑。……兵行万里……至寻思干。

大石的出发地点是夹山,按《金史·地理志》,夹山在其西京路云内州柔服县(今山西朔县)境。从地形看,夹山指的是今桑干河上游、管涔山与恒山之间的盆地。从夹山向西北急行三日所过的黑水,即今呼和浩特市南方的大黑河。可敦域是唐代突厥某可汗为其妃(突厥语为可敦)修筑的居城。《辽史·地理志》说,大石“至可敦城,驻北庭都护府”,这是误记。误把安北记作了北庭。正确记法应是“至可敦城,驻安北都护府”其地应在今包头市附近。大石在今包头附近聚集力量做了准备后,翌年乃振旅而西,其路途是沿黄河北岸西行,取捷径,出古鸡鹿塞隘道,直奔居延。为了假道,先期送给甘州回鹘王,请求假道西行。其时的居延绿洲、合罗川沿岸都在甘州回鹘区内。大石西行也是经过合罗川下游的。自居延向西,经过今马鬃山、巴里坤湖,再傍天山北麓向西,有一条通向中亚的大道。大石即循此路,兵行万里,远至中亚寻思干(今撒马尔罕),终于建立了“西辽国”。

西夏于公元11世纪初在额济纳河设立一座重要的军事城堡——黑水城。“额济纳”是西夏党项族语,意为“黑水”。兴庆府以北经居延的交通要道有两条。其中,兴庆府至黑水镇燕军道:由兴庆府(今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向西,经西夏陵区、右厢朝顺军司(即克夷门,今三关),沿贺兰山西麓北行,再折而西北行,至黑水镇燕军司驻地黑水城。

黑山威福军至黑水镇燕军道:据《西夏纪事本末》卷首所附《西夏地形图》标示,从黑山威福军至黑水镇燕军之间有一条横向通道,途经地名有:委林、木栅行宫、贺兰山五台山寺、御国殿、麦咟啰嘛、井阿啰磨祖、呵啰磨娘、逞麻龙瓦、碧罗山、麦块娘、棱离碧六者、离夜阿啰磨。上述所经地名皆已不可考。

但是,从地形图中所绘路线,结合今地图考察,其路线走向大致是;从黑山威福军(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新忽热古城)西行,至乌不浪口南下,溯黄河(今乌加河)北岸,狼山南麓西行,至太阳庙(内蒙古杭锦后旗境内),再折西南行,经察素沟口、乌力吉,转西北行,至今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的黑山城燕军驻地。

此外,西夏至漠北阻卜和拔母思部,也有两条通道:一条从西夏兴庆府向北至定州(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平罗南),再沿罗保大陷谷越贺兰山至白马强镇军司(今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吉兰泰盐池附近),再北行,经戈壁(今蒙古国达兰扎加德附近),沿汪吉河(今蒙古国翁金河)至阻卜(今蒙古国杭爱山以东至克鲁伦河以南一带);一条向北过定州,克危山(今石嘴山),沿黄河西岸北行至今乌加河折西行,至黑山威福军驻地兀拉亥城。黑山威福军驻牧地兀拉亥城(兀罗孩城,又作兀剌海、兀剌孩城)出发,经达里底部(今内蒙古达拉特中旗北境)至拔母思部(今蒙古国南戈壁省南部地区)。

蒙古汗国征战西夏,是从怯绿涟河(又名龙驹河,今蒙古国克鲁伦河)、翰难河(今蒙古国鄂嫩河)、土兀剌河(今蒙古国土拉河)源头及行宫(指黑林行宫,在今蒙古国土拉河上游地区)南下进行的。其中,西路从黑林行宫西行,走西汉匈奴龙庭南下居延的老路,逆张掖河(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河、西河及弱水)至河西走廊,经甘州(今甘肃省张掖)、肃州(今酒泉)、西凉府搠罗、河罗等县,遂逾沙坨(今内蒙古腾格里沙漠南缘),到黄河九渡,……应里(今宁夏中卫)等县,沿黄河东行,到灵州,北上至中兴府(西夏桓宗时,成吉思汗攻西复退兵后,把都城兴庆府改名中兴府,今银川)。中路从三河源头向西南,经汪吉河流域(今蒙古国翁金河流域)平川之地分道,其中之一,即入西夏境内兀拉亥城,走辽时兴庆府至兀拉亥城的旧路。

元朝建立后,黑水城(蒙古语称为“哈拉浩特”)依然沿用并被扩建,划归甘肃行省,称“亦集乃路”。元朝在黑水城设置了亦集乃路总管府,称“亦集乃城”“哈拉浩特”。继在蒙古汗国基础上,设立了帖里干(蒙语车)、木怜(蒙语马)和经过居延的纳怜(蒙语小)三条主要驿路。其中,甘肃纳怜驿路从东胜州往西,经陆路通往甘肃行省河西各州及亦集乃路(今内蒙古额济纳旗)至岭北和林等。该路出“东胜州(今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西南,黄河南岸),逆黄河而西,穿甘肃行省北部(即兀剌海路、亦集乃路)”。经亦集乃城(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然后转北,走辽、金以来通往漠北旧路,至和林。纳怜站道是为“军情急务”而设的专用驿路。元朝规定只许“悬带金银字牌面,通报军情机密重要使臣”才能通行。

据《永乐大典》记载,纳怜站道共有二十四站赤,但未载全部站赤名称。在往来使臣奏章上见有晃忽儿月良、哈喇温、东胜、哈必儿哈不剌、山口和亦集乃等几个站名。涉及亦集乃路的站赤数目和名称,又称“亦集乃路所管七站,除在城至川口二站外,山口至本路五站”。内蒙古文物工作者1983和1984年在黑城考古发掘,获得若干纳怜道文书,亦集乃路管领的站赤为:在城站、盐池站、普竹站、狼心站、即的站、马兀木南子站、山口、落卜克站共八姑。

此外,还有宁夏府路至亦集乃路道路。元甘肃行省的粮食多依宁夏供应。最初,运粮路线是由宁夏府路至兰州、甘州,再运至亦集乃路,长达四千余里,每年多达两万担,运输费用很大。至治三年(公元1323年),甘肃平章政事乃蛮台探知“宁夏距亦集乃仅千里。乃蛮台下谕令者自宁夏径趋亦集乃,岁省费六十万缗”。

明朝前中期,通往漠南的道路中,包括经居延的道路:宁夏至亦集乃城是从灵州(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县)渡黄河北上,经宁夏(今银川市),西过贺兰山,涉流沙至亦集乃城。另外,从亦集乃又分南北两道,一路往北越戈壁至和林,一路往南逆弱水至河西走廊。

据黑水城考古研究,通常认为,1372年,明朝征西将军冯胜带兵讨伐亦集乃路元朝残军拦河筑坝,黑河改道致使黑水城内水源断绝,元军遂以城降。而后人民流散,黑水城被废弃。然居延古道并未消失。明朝中后期,瓦剌蒙古在也先时期统一蒙古诸部,打开和恢复金元以来,由西域经哈密、沙洲、赤斤蒙古等卫通往甘、凉地区;由漠北经戈壁,到亦集乃、甘、凉、宁夏至陕西,或从沙井、净州、丰州至大同、京师;由漠北东部经兀良哈三卫至辽东的道路交通。另外,瓦剌、漠北诸部可沿历代西域、漠北往日大道,经由居延、河西走廊,或走元纳怜旧道至归化城(今呼和浩特)。

简而言之,从公元前一世纪(西汉武帝时)到公元十世纪(宋、辽、西夏对立时期)的一千多年间,史书所记有关居延道路的情况屈指可数,其中只有行军、通使的记事,没有商队往来、商品交流的迹象。推究其故,主要是居延道路沿线各地的生产水平,尚未达到商品长途交流的程度。公元十世纪,沿线各地的政治、经济地理情势发生了新变化,出现了新局面。在新的形势下,居延道路上的交通也有了新的进展。

公元十至十二世纪间,居延道路上不但有军事交通,更值得重视的是,有了频繁的政治、经济交通。它已不是一条冷僻的道路,而是一条频频被利用的、兴旺起来的道路了。

延至清代,居延古道已经是北京这一皇权中心纵贯南北,交流中西的草原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不但在军事、政治上发挥着重要作用,而且发展出多条商路。居延古道的价值在清代发展至高峰。然而,清朝后期,包括居延古道在内的全国路权被包括俄国在内的列强所攫取。

4.沙俄攫取清代居延古道交通权

柯兹洛夫为何能够顺利通过居延古道?这是由于攫取了恰克图经库伦至北京军台的交通特权。

沙俄与清廷签订的《中俄天津条约》规定:公文、信函均由恰克图至库伦、库伦至北京的“台站迅速行走”,“以半月为限,不得迟延耽误”;“运送应用物件,每届三个月一次”,“照指明地点投递,勿致舛错;所有驿站费用,由俄国同中国各出一半。”沙俄还在库伦、张家口、北京、天津等地驿站派有俄国官吏掌管站务,监督运输。

沙俄与清廷签订的《中俄北京条约》,进一步肯定和扩大从北京至库伦军台路的特权,并特别规定“由恰克图到北京或由北京往恰克图传送书信、物件之人必须由库伦行走”,而且必须“到领事馆公所”。“书信每月一次,物件箱子自恰克图至北京,每两个月一次,自北京往恰克图三个月一次。送书信限期二十日,送箱子限期四十日,每次箱子数目至多不得过二十只,每支分两(量)至重不得过中国一百二十斤之数。所送之信必须当日传送,不得耽误。如遇事故,严行查办。”

除此之外,中国政府还为北京沙俄外交使团和宗教使团承担运送邮件,“每隔三个月来回运送一次,每次重量不超过八十普特。遇有紧急情况,还给俄国公使传送重要文件。俄国信件乘坐中国的双轮官车,急行九或十昼夜。其全部费用由中国负担”。

此外,沙俄通过《中俄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公元1851年)、《中俄陆路通商章程》(公元1862年)、《中俄改订陆路通商章程》(公元1869年)、《中俄伊犁条约》(公元1881年)、《中俄续改陆路通商章程》(公元1881年),取得了在蒙古地区通商、免税贸易和在科布多、乌里雅苏台设立领事馆的特权。其中,俄商行经蒙古地区路线,《中俄续改陆路通商章程》规定:“由恰克图、尼布楚运货前往天津,应由张家口、东坝、通州行走。其由俄国运货至科布多、归化城前往天津者,亦由此路行走”。即打开恰克图经库伦、张家口至北京及科布多经乌里雅苏台至归化路。19世纪末,南起张家口,北抵库伦等蒙古地区物产集散市场,已基本上被以沙俄为主的外国侵略者的势力所控制。

结果,当柯兹洛夫行走在居延古道上时:

根据与我们在恰克图和库伦的代表的特别协议,蒙古驿站不仅需要运送自己或中国的货物,还要运送俄国的货物:首先,是官方和私人的信件、包裹等,其次,是持有官方和个人命令的过路人的行李,轻、重邮件或者是这里所谓的“驿件”。除官员和商人常常乘坐马车以外,其他主要载客工具便是马。

面对沙俄的侵略,清廷提高了居延古道的级别。如,清“于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间,在阿拉善旗地,奏设蒙古台站接运军火饷鞘”。而后,“改由草地行走。已谕令理藩院,檄饬蒙古王、贝勒等遵照办理。并着德勒克多尔济星速行知蒙古王等,于阿拉善旗内直抵旧土尔扈特界,中间添设蒙古军台,按站转递军报”。同时,这条台站道路向东“由大同经过丰镇、宁远、和林格尔、归化城、莎尔沁、包头、缠金到磴口的运粮大道连接起来”。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由阿拉善经过额济纳旗到巴里坤”发展成粮道,承担原来由阿尔泰军台负责往新疆地区转运的一部分任务。为了把新疆西路和北路阿尔泰军台加以区别,由大同到巴里坤的道路,称为东路粮道,简称东路。

二、《蒙古、安多和哈喇浩特》:居延古道上的科技史

20世纪初,西方的自然科学技术已经发展到相当的水平。而在我国,尽管西学东渐,但自然科学技术在实际应用中尚未普及,运用西方的科学方法和仪器来考察中国的自然生态环境,尤其是考察研究包括居延古道在内的西部地区的自然生态环境,就更不多见。加之居延地区闭塞落后,地方官员和黎民百姓,接触西方自然科学知识者寥寥无几,甚至一些高级官员对管辖地区的自然状况也很不了解。

柯兹洛夫考察队的成员除了作为俄国皇家地理学会会员,著名的俄国中央亚细亚考察家的柯兹洛夫以外,还有他的亲密助手、莫斯科大学的地理学家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洛维奇·切尔诺夫,地形测绘员彼得·雅科夫列维奇·纳帕尔科夫,植物和昆虫类收集家谢尔盖·西里维尔斯托维奇·切蒂尔金。他们“驼队行进过程中目睹的一切都不同程度地吸引着考察队的目光,我们对一切都进行观察,作下记录,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很快过去了。”

柯兹洛夫《蒙古、安多和哈喇浩特》这一考察著作,记述了居延古道天文、地理、生物、交通、印刷、农牧业等诸多方面的科技史,以及中外的交流情况,具有重要的价值。

(一)交通

1.驼运。考察队由俄国出发时乘坐的火车,及转马车至恰克图,而沿着居延古道的驼队行进,大多情形下是骑驼,偶尔骑马。这是因为:居延地区的交通运输工具在清代与历代并无重大变化,“交通舞台由牛、马、骆驼等组成之商队所独占”。其中,骆驼之驮运,在一些地区比其他畜力运输更为优越。其原因是:特殊的地理条件,特别是内、外蒙古之间大戈壁地区,这里地域辽阔,交通不便;人烟稀少,供给困难;沙漠荒原,气候多变,素有“沙漠之舟”美称的骆驼,具有耐饥耐渴、善行沙、能负重致远的特点,其驮运胜于其他畜力运输。

骆驼有蒙驼和汉驼,其区别是因为饲养与役使及生长地区的不同。蒙驼比汉驼躯体高大,驮载能力为360斤(比汉驼多驮30斤—60斤),日行程50里—60里。但不论蒙驼或汉驼并非常年进行运输。特别是蒙驼是以牧养为主,兼及使役,役期短。但蒙驼运货快,能够承运较重的货物,运费也比汉驼便宜。驼运,从每年十月骆驼膘肥体壮时开始,俗称起场,到次年四月骆驼膘体乏降时停止,俗称放场,前后不过七个月的时间。驼运是季节性运输。

柯兹洛夫1908年12月2日到恰克图,到4月22日,抵达定远营,使用的驼运,基本都属“起场”期;而1909年5月4日从定远营出发,22日抵达额济纳旗,以及6月16日从额济纳出发,经居延古道,由喀尔喀蒙古返回俄罗斯,已经属“放场”期了。

2.邮驿。1908年5月上旬,柯兹洛夫在定远营把黑城发掘到的文物分装为十只箱子,每只箱子重一普特(十六公斤),邮寄回俄国。除了这次,见记载的至少还有三次。

1908年3月发掘哈喇浩特期间:

我(柯兹洛夫——编者注,下同)利用土尔扈特贝勒对考察队的友善态度,立刻通过蒙古邮驿寄出了发往库伦及更远的彼得堡的几个相同的包裹,以及有关发现哈喇浩特,并在哈喇浩特城中发现文物的消息,并附上文稿和神像画样,以便他们尽快进行研究。

5月在定远营:

邮局仍然偏爱我们,不只经过北京,有时也通过库伦把消息送递过来。可爱的希什马廖夫特意关照把我们的信件以最快的速度送达。

1909年4月在额济纳:

我(柯兹洛夫——编者注)决定从哈喇浩特发出最后一份大邮包,里面装有写给地理学会的报告和给库伦以及俄国的私人信件。

柯兹洛夫邮寄的便捷,源于沙俄闯进蒙古地区的“客邮”。1857年,沙俄在东北地区私设“客邮”。客邮在今内蒙古地区共有24处。1902年,清政府在归化城、绥远城各设邮寄代办所一处,“委托商号办理收寄、投递邮件业务,是今内蒙古西部地区通邮之始”,1903年,成立归化厅邮政分局。1905年,清政府在张家口元宝山设邮政分局,并开辟了北京经南口、张家口,抵归化城的邮路。1910年,北京邮局在恰克图设立邮政分局,并开辟库伦至恰克图邮路。至此,京张、张库、库恰联成一体,完成北京经库伦至恰克图邮路。全程近四千里,进而取代了1857年在中国领土上建成的恰克图至北京“客邮”。1909年,上海电报总局在归化城建立归化电报分局,线路分东西两路四条干线:东路第一线直达北京,中经张家口;第二线直达太原,中经丰镇、大同、代县、忻州。西路第一线直达宁夏;第二线抵达萨拉齐、五原。当时,西北各省与华北各省往来由归化电报局接传。

不过,有些问题仍需研究。首先,柯兹洛夫考察时期,定远营、威远营的“客邮”是否与居延古道完全重合,即不经过呼和浩特、北京,直达库伦、恰克图、俄罗斯?对此,柯兹洛夫的叙述不是特别明确。其次,柯兹洛夫考察的路线,无疑是沿着历代居延古道的,然其所描述的对象,主要是某山、某河谷等,虽然也提及某寺庙,但多数地名大而泛泛,与文献记载古道上的具体地名多不相合;加之蒙语、汉语、俄语的翻译及对居延古道地名熟悉程度上存在的问题,致使翻译的著作与文献记载中的线路地名比照也非常困难。结果,考察柯兹洛夫所经行具体地名是否完全与居延古道相符,仍不清楚。

柯兹洛夫1908—1909往返哈喇浩特的路线,大致如下:

1908年1月25日,考察队从库伦出发,2月8日抵达图洪—多根寺(即图古流金多根寺)的行程中:

队伍……翻越横亘在土拉河谷和我们视线之间的贡根—达坂……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广阔的草原,只有布满黑压压密林的博格多山支脉在东部逶迤……我们进入了中央亚细亚的内陆。

第二天(26日——编者注)的整个行程,是穿过宽阔的生长着蓬松鲜亮的黄色芨芨草的沙尔瀚洪杰河谷。

前往图洪淖尔湖的下一段路蜿蜒在并不高峻的索宁—杭盖山褶,并穿过海拔4650英尺(1417米)的乌楞—达坂山垭,道路的一侧是额尔钦克,另一侧是翁金蒙古、当格特—托特。

2月8日:图古流金多根寺——3月1日:离开古尔班赛堪山巴尔金扎萨克营地:

离开图古流金多根寺,……进入河谷(翁金河谷——编者注),我们迅速越过山与翁金河之间的这段距离,并在河岸台地上的浩顺辉特寺附近安营。

驿道北段在寺院(浩顺辉特寺——编者注)附近横穿翁金河以后,一直沿右岸向南延伸到河流急转向西的地方,之后它再次横穿翁金河进入蒙古阿尔泰山系的支脉。

乌纳根台山以南的高地向我们展示着横向延伸的古尔班赛堪山的显明轮廓。

我们现在要去的雄伟的古尔班赛堪山由三座独立的山峰组成:西边的巴伦赛堪,中间的敦杜赛堪和东边的宗赛堪,三个部分同时坐落于宽广且高高隆起的台座上。

乌楞达坂山垭在敦杜赛堪的西部,……考察队在平坦而又积满雪的山垭顶部的鄂博附近遇上了来送信的蒙古人,他向考察队指点了巴尔金扎萨克营地的准确位置。

3月1日早晨,……我们拆掉营地,在可亲的王爷(巴尔金扎萨克——编者注)及其侍从的护送下,向西偏南方向出发。

3月1日:巴尔金扎萨克营地——12日:索果淖尔。

3月3日太阳下山前,考察队在经过祖伦台和措浩垒—施利通往呼和浩特的大道南边的哈喇鄂博扎营。

考察队下一段的路程是向西南方向行进,穿过一边被小山问阻隔,另一边是干涸河床的沙漠碎砾石地。

从3月7日到12日,考察队一直行走在非常令人郁闷的荒凉沙漠中,宽谷、小山丘、河谷没完没了地交替着。

总之,从古尔班赛堪山到索果淖尔湖或额济纳戈尔下游的道路是一片毫无乐趣可言的沙漠。

3月12日:索果淖尔——3月19日:哈喇浩特轻装出发去哈喇浩特。

研究索果淖尔湖附近春季的生命活动迹象土尔扈特贝勒王爷指定了考察队的考察队驻地——托洛伊—翁车。

3月19日:哈喇浩特考古发掘——3月底,离开额济纳旗。

我们首次相对轻装地出发去哈喇浩特,……并在那里待了约一周的时间。

我利用土尔扈特贝勒对考察队的友善态度,立刻通过蒙古邮驿寄出了发往库伦及更远的彼得堡的几个相同的包裹,以及有关发现哈喇浩特、在哈喇浩特城中发现文物的消息,并附上文稿和神像画样,以便他们尽快进行研究。

3月28日,我(柯兹洛夫——编者注)又打发了三个年轻旅伴去死城,同时在挖掘活动上给予他们完全的自由。

3月底:从哈喇浩特到定远营——4月22日,抵达定远营。

离开哈喇浩特之后,我们的第一站宿营地是坐落在典型的红色瀚海沉积层岛状基盘上的包尔全吉。

考察队离开土尔扈特贝勒和阿拉善亲王领地的分界线——水草肥美的包尔全吉河谷。

离开包尔全吉85俄里之后,考察队穿过一片不大的沙漠,从最后一个慢坡上远远看见了向东蜿蜒的宽阔河谷——乖咱河谷。

4月17日凌晨,……我们正在“察开尔台克台胡图克”沙溪水井附近。

5月上旬:

我着手对在哈喇浩特搞到的东西做系统的分类。这样一整理,足足装了十箱。每只箱子重一普特(十六公斤)。

邮局仍然偏爱我们,不只经过北京,有时也通过库伦把消息送递过来。可爱的希什马廖夫特意关照把我们的信件以最快的速度送达。

1909年5月4日:定远营前往哈喇浩特——22日:抵达额济纳旗。

考察队在19天内强行走完从定远营到哈喇浩特总计550俄里的荒漠路程,途中没有停留休整。

我(柯兹洛夫——编者注)决定从哈喇浩特发出最后一份大邮包,里面装有写给地理学会的报告和给库伦以及俄国的私人信件。

上述行程中,柯兹洛夫提及的地名有:贡根—达坂、博格多山支脉、中央亚细亚的内陆、沙尔瀚洪杰河谷、索宁—杭盖山褶、乌楞—达坂山垭、古尔班赛堪山北麓、翁金河谷、蒙古阿尔泰山系、乌纳根台山、塔拉哈沙塔泉、巴伦赛堪、敦杜赛堪、宗赛堪、巴尔金扎萨克营地、祖伦台和措浩垒—施利、哈喇鄂博、索果淖尔湖、额济纳戈尔下游、托洛伊—翁车、包尔全吉、乖咱河谷、察开尔台克台胡图克等,大多是指某山、某河谷这类泛泛的地名,而非具体驿站。例如,柯兹洛夫言及乖咱河谷,其实,它就像额济纳河,是西部高原区很少、很短的内流河之一;而作为定远营至达来库布驿站之一的沙日呼勒,单就阿拉善而非整个内蒙古而言,它就是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吉日嘎郎图苏木、乌兰格日勒嘎查、一个居民点的最基层,相当于现今地级市、县区、乡镇、村、生产队这一五级行政区划中的生产队,位置是相当具体的。

(二)天文历法

1月25日前,柯兹洛夫在库伦进行了天文观测,这对当地居民来说,是近代科学的普及。

这里的天空(库伦——编者注)特别明朗,在旅行望远镜中观察到的天体,特别是木星及其卫星,令人赞叹不已。在结束了专门的观察之后,由于我们的行军天文台吸引了当地居民欣赏宇宙令人惊讶的美景,所以持续数夜没有收拾起来。

2月初,在图洪—多根寺旁的营地,观测小雪星:

趁着天气晴好,我(柯兹洛夫——编者注,下同)对图洪—多根寺的位置进行了天文测量。整个晚上,寒冷的空气中落下了优美的小雪星,月亮被美丽而祥和的光环围绕着。

2月5日的朝霞中,在古尔班赛堪山沙漠中,柯兹洛夫观测到一种有趣的现象:

一边是蓬勃升起的太阳,而另一边月亮在缓缓下沉。有时,在东、西两面的山峦上会出现两个天体。

3月3日,哈喇鄂博营地观测月亮七色环:

这天夜里,我观察到天空中月亮的周围出现了奇特美丽的七色环……

5月15日前后,天文测定找到定远营的方位:

我在做定期检查性的天文测定时,利用被阳光照着的月亮几次遮住星辰的机会,顺便找到了定远营的准确方位。

4—5月定远营期间,柯兹洛夫了解到蒙古历法

当时,定远营还使用着蒙古历法:

在城堡(定远营——编者注)里面亲王府的旁边,有一座大而富丽的“雅门锡特”寺,这座寺院建于黑狗年,即168年以前。

在蒙古历法中,每年都用一种动物的名称命名。这种纪年法于蒙古人强盛时期传入罗斯并曾在罗斯风行一时。柯兹洛夫认为:

尚不能确定的是,这种历法是在何时由何地出现在蒙古的,但其中烙有蒙古、西藏、中国和印度文化的印记。这种历法以12年为一个周期,每一种动物的名称12年重复一次,但颜色不同。例如:1880、1892、1904、1916、1928年被相应地称为白、黑、蓝、红、黄色的龙年。5个循环60年为一个分期,类似于我们的1个世纪。分期用相同颜色的同一种动物命名,如1880和1940年称为白龙年。

(三)地质地理

在乌戈尔沁—托洛戈伊……地质学家(切尔诺夫——编者注)像往常一样得到了大自然的丰厚赏赐,他详尽收集了古尔班赛堪山东部的岩石。

在古尔班赛堪山,沙漠中有一种特殊现象——沙漠岩漆:

在岩石表面和它的个别断片上,太阳和风吸取了循环在其中的盐溶液,其中的水蒸发了,而盐形成了一薄层深褐色的硬壳。后来,由于受到坚硬的粉尘粒子的作用,盐壳被磨得有了光泽。

考察队记录了居延古道上一些地区的海拔、绝对高度。其中:

乌楞—达坂山垭的海拔为:4650英尺(1417米)。

在浩顺辉特(时间是2月——编者注)的第一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这为我们做一些天文方面的工作,确定这一地点的地理坐标提供了机会。我们通过两天的气压报告弄清楚了这一地区的海拔高度。确切地说,浩顺辉特寺的海拔高度是4100英尺(1250米),或者可以说,它的高度比库伦低250英尺(约70米)。

我们在这里(敦杜赛堪西部的乌楞达坂山垭)用气压测出乌楞达坂的绝对高度为7985英尺(2436米)。

乌戈尔沁—托洛戈伊的绝对高度为6160英尺(1878米)。

哈喇浩特的绝对高度为2854英尺(870米)。地理坐标:北纬41°45′40″,东经101°5′14.85″。

乖咱凹地海拔2750英尺(840米)。……

(四)物理现象

考察队途经图洪淖尔湖时,遇到了“海市蜃楼”现象:

由于这里的空气清新异常,旅行家在确定距离时常常会产生错觉,将实际距离大大缩短。如果观测人员身在高处,而他的面前又是那种常常出现耸立在遥远的高空、在颤动的湖状空间时隐时现的虚幻建筑物海市蜃楼——“沙漠之魔”的河谷,那么,类似的差错会更大,我们在去图洪淖尔湖的途中也产生了类似的错觉。从周围的山丘上看这座湖离得很近,事实上,到达那里还需要几个小时的路程。同时,远看为平坦的河谷,当你不断接近它时,则又变成了使驼队疲惫不堪的沟壑纵横。

从5月15日起,考察队的气象站开始定时观测。所有的物理器具,其中包括利沙尔的自动记录仪——气压计和温度计工作正常。

(五)器乐技艺

2月8日,当驼队在图古流金多根寺附近行进时,寺里传来大喇叭和鼓的声音。考察队记录了佛教寺庙的四类乐器:震动类、打击类、吹奏类和弦乐。不过,最后一种现在已经不使用了:

乐器中的第一类是摇铃和“达马鲁”。……第二类为土耳其式的浅盆状鼓“肯格克”。……佛寺中的第三类乐器有东布列、比什库、甘灵,还有布列。

(六)农牧业、采集、狩猎技艺

清朝末期,蒙古地区的农牧业结构发生了变化。土谢图汗部、内蒙古畜牧业技艺传承程度是不同的,内蒙古地区的农业比重有所增加:

蒙古地区的土著居民——蒙古人也发生了变化。这一方面,是由于自然条件,另一方面,是受了世袭王爷和汉人不同程度的影响。在北蒙古,旅行家们尚可以见到那些以自身的剽悍、传统的勇敢、衣着的花哨、敏捷的溜蹄马和马具,以及以他们自己迅猛熟练的骑术为荣的游牧人。……中部蒙古地区的蒙古人在财富和衣着上远远逊色于他们北部的邻居,但往往在上述方面超过了南蒙古人。南蒙古人无论外表还是其他,都越来越接近汉人,他们忘记了自己的传统生活,摈弃了世代相承的习俗。

土谢图汗部某高地与“三杰”山(古尔班赛堪)之间的一条被小山、垅岗和插入其间,周边被红色小盆地阻隔的宽阔河谷中的养驼业:

在盆地底部生长着梭梭草且高低不平的沙地,蒙古人放牧着一千多峰帝国或“大汗”的骆驼。

考察队在土谢图汗部一个叫阿门乌苏或者布克特的井旁安营时,观察了当地牧民狩猎沙鼠,采集戈壁沙蓬的情形:

居住在井附近的贫穷的蒙古人专门以捕猎这种沙鼠(啮齿目大沙鼠——编者注)为食。蒙古人认为,沙鼠的肉要比羊肉细嫩得多,仅凭简单的木制鼠夹,一名猎手一天可以捕到30只幼鼠。在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获取肉类食物作为补充的同时,这些蒙古人也与阿拉善人一样,能毫不费力地为自己搞到粮食——戈壁沙蓬。布克特附近的河谷里生长着大量的戈壁沙蓬,我经常见到这种沙漠植物垛成的圆锥形垛体,以及地上留下的糠秕。

(七)水利史

2月,浩顺辉特寺附近考察队营地周围的居民,挖淡水井:

蜿蜒150俄里的翁金河在2月里仍然是干涸的。沿岸的居民一般要挖深度为5—7英尺(1.5—2.0米)、个别情况下还要挖稍深的淡水井。同时,沿河经常能见到远处的发亮冰面,那是水量充足的泉水。

柯兹洛夫推断历史时期额济纳戈尔水路的变迁:

把旅行家们提供的材料,以及土著的口述加以比较,便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长期的历史时期里,额济纳戈尔下游水路干线是自东向西移动的。

(八)生物生态

柯兹洛夫记录了蒙古、安多和哈喇浩特考察路线上大量的生物资料,这对研究包括居延古道在内的地区生物、生态,具有重大的价值和意义。限于篇幅,仅以考察队3月12日至24日在索果淖尔湖观察到大量的鸟类等生物为例:

地平线上可以看到一行淡白色或银白色的鹭、天鹅或孤独地落在水面的鸥和燕鸥。……一群鹅喉羚和受惊的野驴或蒙驴疾速穿过我们行走的道路向沙漠奔去。……土尔扈特人的马群在芦苇中悠闲地吃着草。

在候鸟大量迁徙的季节,……地平线上到处晃动着迁徙的鸟类,时而黑压压一片,……黑头鸥像絮状雪花般在空中飞旋,到处是色彩斑斓的鸭、潜鸭、浅色的秋沙鸭、黑色的鸬鹚,却不见鹬的踪影,只有一只凤头麦鸡尖叫着摇摇晃晃地飞行。大多数鹅卧在那里,……

3月12日,……虽然有相当数量的灰雁停留在当地的小湖中,但仍有一群接一群向北飞去的这类鸟儿。黑头鸥大量滞留在此,有少量海番鸭、鹊鸭、潜鸭出现,野鸭和针尾鸭属于我们所见到的数量众多的迁徙鸟类。在这一天中,我的眼前经常出现凤头麦鸡的身影,丘岗顶上或灌木丛中常密密地站立着一群伯劳,在考察队营地旁的芦苇和灌木丛中不时攒动着石鸡。

3月13日仍有鹅、鸭川行如流,新出现了灰鹭、白尾雕、黑耳鹰和懒洋洋的石鸡。

从13日深夜到14日,由南向北飞过许多鸭、鹅、天鹅、鹤及其他默默地完成自己长途旅程的鸟类,……3月14日白天,一只白鹡鸰时高时低地朝我们营地飞来,……傍晚,又有斑头秋沙鸭出现在邻近的一个小湖上。

3月15日,在野鸭和针尾鸭行列中出现了美丽的翘鼻麻鸭,还有琵嘴鸭、红嘴潜鸭和大鸬鹚。这一天,上面提到的灰鹭定时向北飞去。

3月16日早晨,我们所在的小湖上游动着骨顶鸡、凤头鹛鹧,以及曾经提到的一些鸟类。新加入迁徙行列的黑喉石鸡为考察队的营地增添了一丝生机。

第二天,即3月17日,考察队已经转移到额济纳戈尔上的托罗伊—翁车。大鸳在这里的高空欢跃着,响亮的鸣叫声在空中回荡。

3月18日,第一次听到了大杓鹬的啁啾声,……不远处有一对黑鹳傲慢地踱来踱去。

3月20日,约有十只黑耳鹰在营地上空盘旋,……3月22日,传来大麻鹆古怪的咕咕声。3月24日,大天鹅悦耳地狂叫着沿河谷飞去……

根据我们的观察并参照鱼类学动物群的样本,湖(索果淖尔湖——编者注)中只有一种鱼——鲫鱼。

柯兹洛夫也记录了近代以来,阿拉善地区的生态环境也遭到了过度开发的情形:

阿拉善山脉的山坡上已经没有哪个山谷不修起一片片汉人的小房子,到处都能听见斧子的砍击声,被伐倒的树干那白闪闪的茬口随处可见。这些采伐者已经到达山的最上层,他们不放过任何一棵长到一定树龄的树木,只有在人上不去的荒僻峭壁上还有保存完好的超龄树木。……当地的猎人还大肆猎捕这里的野兽——岩羊、麝和大角鹿。总而言之,现在的阿拉善山脉已经远不是我们在1871年第一次到这里时看到的那种处女模样了。

(九)古建筑

柯兹洛夫依据对阿拉善王爷府的建筑及定远营的建筑布局等的考察,认为四城哈喇浩特的建筑布局与之有共性:

已故的阿拉善亲王从前还在绿洲的边缘建过一所夏居。这座现在已经一片荒凉的宫殿废墟,整体上看,像是一座微型的博格达汗宫室:建筑物四周的深沟把王公的屋宇同其他附属建筑——戏院、凉亭、棚室等隔开。近靠王宫,有几个相互间被凹谷隔开的丘岗,这里曾经被辟作动物园。昔日,大角鹿、岩羊、羱羊和当地的其他动物在这儿自由自在地游来荡去。……定远营、王府和城堡本身目前所处的衰落状态并非出于外部原因,……所有的建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得到过维护,因此需要重新进行一番彻底的翻修。此外,这里的城堡、寺庙和贸易街道的古老外貌,总是令考察队员联想起死城哈喇浩特的格局,定远营和哈喇浩特可能有许多共同之处。

(十)中外文化、科技交流

柯兹洛夫哈喇浩特挖掘的文物,见证了西夏、蒙元、北元时期,西北民族乃至中外的文化、科技交流情况。以哈喇浩特挖掘的伊斯兰教清真寺为例:

离要塞西南角有一定距离,类似伊斯兰教清真寺的宽圆顶形小建筑物。

据土尔扈特人推测,3号废墟曾经是伊斯兰教徒的居所,他们的清真寺建在城外的西南角,那里发现了数页波斯手稿。经C.O.奥尔登堡鉴定,“其中一张手稿很珍贵,是著名的《七智者》的故事片断,也称基塔布伊辛德拜特。”

这本曾在阿拉伯和波斯人中流行,并且在东方和西方都很有名的作品源于印度,阿拉伯和波斯的许多诗人都对它进行过加工。……唐古特人中间居住着波斯人,是他们把这本书的波斯文译本带到这里。显然,这本书随后又传到蒙古人那里。

柯兹洛夫带到阿拉善的科学仪器,吸引了包括定远营王爷子弟在内的上层的注意力,他们在不同程度上接触了西方的科学技术:

闲暇时,我(柯兹洛夫——编者注)便学习摄影,仔细研究照相机并亲自动手显影。干这些事情的时候,酷爱摄影的年轻王公五爷(阿拉善定远营王公——编者注)经常陪伴着我。……长子兼阿拉善封地的继承人,……他的行为举止已经欧化,备有普通的白色小型名片,接待来访者不是让他们坐在地坪上,而是桌旁的柔软圈椅,桌上铺着天鹅绒台布。我同这个有修养的年轻人坐在一起喝茶、吃饼干的时候,高兴地谈论各种与中国、俄国,特别是他们这个“被遗忘的小角落”——阿拉善有关的问题,……

3月25日,考察队前往木林河与大河之间土尔扈特贝勒的住地,喝茶时,贝勒还安排了纯正的糖、饼干、水果软糖等欧式甜点。

居延古道上的普通农牧民,并非对近代科技、文化一无所知。人们对所能接触到的西方文明不无兴趣:

蒙古王爷的亲戚、亲信或者邻居,经常在我们的工作场地周围转悠,他们感兴趣的是我们旅行过程中不可缺少的那架留声机。每当留声机播放悠扬动听的歌曲时,这些游牧人就像好奇的孩子般嬉笑着,尽量将头探到喇叭跟前,询问是谁在里面唱歌。最让他们惊叹不已的是留声机能传出狗叫和鸡鸣的声音!他们多次缠着我们,让我们重放留声机里马的嘶声、骆驼含糊不清的嗷嗷声,以及羊的哞哞声,对歌剧却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他们却能够对手风琴伴奏的俄罗斯合唱进行曲产生强烈的反映和共鸣。

(十一)考古史

柯兹洛夫考察队拥有20世纪初西方比较先进的科技,但在挖掘哈喇浩特古城中,并非完全的科学。对文物、对古城,也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破坏。由于考察队欠缺科学的考古经历,致使矿物颜料的文物图画打开后消失:

当我们打开这些神像画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妙不可言、沐浴在淡蓝色和浅粉色光辉中的坐像。我们可以从这些佛教珍宝中领略到一种栩栩如生的完美表现力,因为它们是如此的美妙绝伦,无与伦比,让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将的目光从它们的身上移开。但是,只要你从旁边随便拿起一幅画,画面上的多数颜料就会立刻脱落,与色彩一起幻影般消失的还有它的所有魅力,往昔的美丽只留下一丝淡薄的回忆……

当然,柯兹洛夫拥有的知识背景,也使得他对遗址具有科学、准确的预见性:

6月16日,……我在哈喇浩特废墟西北三俄里的地方停留了片刻,考察可能曾经是当地居民的露天马厩,甚至有可能是哈喇浩特守军的城堡,或者前哨的奇特的“阿克腾胡勒”废墟,或“马圈”。……“马圈”周围的个别地方依稀可见曾经浇灌田地用的灌溉沟渠的痕迹。在阿克腾胡勒甚至没有留下住宅的痕迹,发现的陶瓷碎片也极少。因此我认为,这个废墟要比哈喇浩特早得多。

柯兹洛夫1909年6月的推断,被科学发掘后认定是正确的:马圈城址位于(K789)达来库布镇东南21公里,黑城子西北4公里的戈壁上,……内城为汉代居延都尉所属障址……

(十二)采矿史

无论是在阿拉善亲王的领地,还是在鄂尔多斯地区,……除了从事农业之外,汉人还开采煤炭……

(十三)印刷史

考古发掘中,发现了黑城雕版印刷佛经的刻版:

在佛塔A中,……我们还发现了雕有佛像的木刻版,以及中国的小型石佛像等。

三、结语

1907—1909年,柯兹洛夫从居延古道上的哈喇浩特城掠去了大批西夏时期的文物和文书,为俄国西夏学的兴起奠定了基础,历史值得警醒。“一带一路”战略背景下,居延古道不是一条冷僻的道路,而必将是一条继续频繁被利用的、兴旺起来的道路。《蒙古、安多和哈喇浩特》这一考察著作,记载了居延古道上的诸多重要科技史料,是研究居延古道上古代科技,乃至中外科技交流的重要宝库。由此,探索居延古道历史时期包括中外科技交流在内的科技史,意义重大。